这是今年冬天的第三场雪了。
也不知道怎么搞的,今年的雪很多,我本身是个喜欢雨雪天气的人,不过这段时间因为王振东一直下落不明,心情烦闷,天气阴沉就变成了催化剂,一见不到太阳浑身又别扭又难受,相当不爽。
看样子今天这雪是停不了了。
我捧着水杯,坐在办公室里呆愣愣瞧着外面的鹅毛大雪,整个市局大院都被银装素裹了起来,像是也因为怕冷而穿起厚厚的冬装。
一般这种天气,各个单位都没什么事,也包括我们。
很久没这么悠闲过,倒让我觉得有点不适应。
发了阵子呆,脑子里转着的全是之前经历过的破烂怪事,越想越郁闷,索性掏出手机,打算玩会小游戏,还没等打开,铃声就响了。
之前被绑架时候手机不翼而飞,回来新买了手机补办了卡,基本上所有存着的号码全丢了,我见号码有些眼熟,就赶紧接了起来。
“喂,李云轩,李警官?”
声音挺熟悉,乍一下子倒想不起来,我赶忙道:“是,你是哪位?”
“是我,姜建新,姜教授。”
我哦了一声,之前给他打过电话,不过他那种态度,我索性也就没再存他的号,今天这声音听起来倒是挺正常“姜教授,有什么事吗?”
他语气中带着些尴尬,道:“之前……很抱歉对你那种态度,我……有点特殊原因的,希望你别介意。”
我这人不算很记仇,当然之前心里有点芥蒂也不奇怪,听了这话立时气平了,笑道:“没关系没关系,谁也有心情不好的时候,不介意。”
他马上道:“那就好那就好,我是想问……之前你说的人首蛇身的……嗯,你……你亲眼所见?”
我愣了愣,迟疑着,没回话。
我是非常想将我的经历说出来,以免什么时候憋成神经病,但是,如果真的说了出来,只怕马上就被当成神经病,心中纠结着,不知该怎么回答。
姜教授等了阵子不见回答,似乎有点失望,叹了口气道:“小李,你……愿不愿意听听我的故事?”
上次是我给他讲故事,这次轮到他了?
我倒是有点意外,还夹杂着些兴奋,听他的意思,显然说他也有过段什么离奇的经历,赶忙道:“好好,什么时候?”
“如果你方便的话,现在就行。”
现在?我扭过头瞧了瞧,几个同事在打瞌睡,都闲得发慌。
“行,我去学校?”我担心夜长梦多,他要反悔了,可就听不到了,也不知怎的,似乎是生怕自己太过古怪,总想找一个类似的人,来让自己平衡一点。
“学校对面吧,有个茶吧,十分钟后我在那儿等你。”他道。
我答应着挂掉电话,径自跑到郝队长办公室告假。
这天气确实也没什么事可做,郝队长拿着报纸瞧也不瞧我就挥了挥手,临出门嘱咐我一句“电话开着。”
我答应着出了办公室,打了个车就直奔姜教授的学校。
学校对面确实有个茶吧,因为门脸不大,我之前倒没留意过,付钱下车进店,跟老板问了声姜教授,就被引进楼上一间茶室去。
天还没放晴,室内光线有点暗,再加上没开灯,我觑着眼瞧了片刻,才看到坐在墙角的姜教授。
他似乎有点怔忡,捧着个杯,呆呆望着窗外,根本没发现我进来。
我跟他打了个招呼,坐了他对面,也不打算客气,拿起空杯给自己倒了杯茶。
“你来了?坐。”他愣了下神儿才反应过来,冲我笑了笑,说了句废话。
我喝了两口茶,也不打算问他,静静等他开口。
他目光游移着,嘴唇抿一抿,松开,再重复,像是内心中非常矛盾,好一阵子才开口道:“你……在哪儿见到那东西的?”
我诧异地瞧了他一眼,我是准备来听故事的,压根儿没想到他会先问我,迟疑着要不要说,好半晌才道:“没有,我只是看书……有点好奇。”
他露出个很凄凉的笑容“我都敢信,你还不敢说?”
怎么他好像很确定我见过似的,就算和我一起逃生出来的朱利民都没看到啊。
我犹豫了好一阵子,才硬着头皮道:“在……柬埔寨。”
他竟然松了口气,喃喃说着什么。
往前凑了凑,仔细听,他似乎是说“不是同一个。”
我皱了皱眉,难道说我猜对了?这种怪蛇还分种类?
他又不说话了,微微仰着头,不知道思索些什么。
我也不好催促,但实话实说,心里有点不耐烦了。
两杯茶下肚,姜教授轻咳了一声,道:“我……给你讲个故事,不过这故事有点怪,信不信由你。”
我心道,你都信我说的怪事,我还有理由不信你?便点了点头,等他继续。
开始我以为只是简单的怪事,就好像是什么夜宿坟地看见鬼火之类屡见不鲜的无聊话题,没想到越听越觉得邪门儿,如果按他所说,他遇到的这件事,和我遇到的事竟然存在着某种联系,听着听着就入神了。
按照他所说的,他现在所从事的显然也是因为这件事,可以夸张一点说,这件事甚至改变了他整个人生。
姜建新出生于特殊时期后期,和特殊时期只擦了个边儿,恰好避过了特殊时期的影响,得以顺利升入大学。
有句话叫百废待兴,当时中国刚经过天灾人祸,各行各业几乎都是烂摊子,因此姜建新这一茬大学生很受重视,当时的学校也不像现在这么功利,拨出不少经费用于他们的学习和实践,而他所学的专业也是个花钱的行业,那就是民俗学。
特殊时期这场浩劫,将众多历史文物和传统糟蹋的支离破碎,从执政阶层角度出发,也确实需要一些高素质人才尽快将属于中国的文化传统重建起来,可以说姜建新这批学生,是在一个相当特殊的时期被赋予了一个近乎于神圣的使命。
姜建新同样觉得如此,或者说那时候的学生有一种强烈的使命感和荣誉感,因此他觉得他身上的担子相当重,重到让他汗流浃背,不过义无反顾。
民俗学这个学科属于社会科学,分类不多,但是相当繁杂,尤其是像中国这样有着悠久历史的多民族国家,真要研究起来,内容之浩瀚可想而知,当然,这种学科比之枯燥的数学物理之类,还是要有趣一些,其中一个最大的不同点,就是这种学科经常要出门采风。
姜建新大三那年,学校出钱,安排他们系去陕西省大荔县采风。
这在他当时那个年纪,以及当时那种社会条件之下,可以说比现在的公费出国旅游还要让人兴奋,所有人兴高采烈,出发前一个星期都在谈论这事儿,到了出发那天,除了一个病倒了的倒霉蛋和硬被家里叫回去收麦子的可怜虫,再无缺席。
采风的地点,是在陕西省大荔县。
大荔县这个地方历史相当悠久,再加上地靠黄河,很有文化价值。
到地之后,老师就把全班人分了三组,分赴周边县镇,用今天的说法,有点像是社会实践。
姜建新当时在系里也算是出类拔萃的尖子,学生会里还是个小官儿,因此其中一支队伍由他负责,活动范围是赵渡镇周边。
赵渡镇这个地方半旧半新,这么说是因为早在周朝时期,这里已经建立了姬姓诸侯国,而且赵渡镇这个镇名,据说还是当年宋太祖赵匡胤命名,但一九五九年三门峡库区移民,赵渡镇拆迁,直到不久前才在三门峡返库的指示下重建,当年的赵渡人也得以重返故里。
姜建新去的时候,其实赵渡镇原址已经没了人烟,当地干部领着他们在新址四下里逛了逛,走访了一些老人,本意是收集一些当地的民间传说故事,也就完事儿了,因为赵渡镇古旧不假,可如今遍地蒿草,采风真就成了采风了,因为基本上除了风也没别的东西。
不过姜建新这个人相当执着,再加上那个年纪的年轻人总有一种莫名的自负,被这样敷衍自然不满,当下由他带头,一窝蜂地提出要去赵渡镇的旧址看看。
那个年代,大学生极少,属于某种意义上的特殊群体,虽没有一官半职,可普通人见了总有一种潜意识当中的地位劣势,当地干部劝了阵子没起作用,也就不敢违拗,安排了两辆拖拉机,拉着这十多个学生回赵渡旧址。
其时已是八月底,带着些暑气的骄阳搭配着眼前残垣断壁大河荒滩的萧瑟,竟是这伙学生们从来没见过的另类美景,一下子所有人都来了兴致,兴冲冲游逛了一个白天,太阳偏西了才开始生火做饭搭帐篷。
两个驾驶拖拉机的农民面面相觑,显然这伙学生是打算在这里露宿了,可临走时当地干部吩咐过一定要把他们带回去才行,这可咋办?
要说当时的人确实老实的可爱,俩人又不敢问又不敢劝,商量了下,一个留下盯着一个回镇里报告。
镇干部一听就急了,赵渡镇靠着黄河,又是八月多易发洪水的时候,要出点事儿这谁担得起?连夜坐了拖拉机赶来劝阻。
前面说过,那时候的大学生使命感相当强,再加上人多胆壮,就是有胆怯的此时也不愿意表露出来,全是一脸的毫不畏惧大义凛然,谁也不肯走。
当地干部好说歹说,根本劝不动,实在没法子,思量着近些日子黄河倒是瞧着平静,不似有事的样子,也就作罢,临走嘱咐他们搭帐篷往高处搭,防着发洪水。
如此,姜建新十多个人就留了下来。
他有个毛病,越累越睡不着觉,再加上初出校门带来的兴奋感,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索性出帐篷,一个人往河边踱去。
赵渡镇西临洛河、南近渭水,东靠黄河,学生们初生牛犊,硬是把帐篷扎在东边,走不多远就是黄河河滩。
天晴月朗,映着白天还是一条浊水的黄河如同玉带一般泛着温润的白光,当真是看得人心旷神怡。
姜建新感慨了阵子,觉得这种景致如果是居高临下,应该更为壮观,左右瞧了瞧,见另一边似乎是个土台样的突起,便绕回些路向上攀登。
这只怕是和当年祭河神之类的活动有关,台子上的土都又硬又实,踩上去没有一般土地那种粘脚的感觉。
他一边琢磨,一边往上攀,走了一多半儿的时候,才看到上面已经站了个人,面朝着黄河,伸着两手,姿势有点怪异。
那是个女孩子的背影,很苗条,穿着件白袍子似的衣服,头发很长,几乎要垂到腰际,而当时那个年代就发型而言相当单调,时髦的女人基本上清一色的大波浪卷儿,古板一点的就是剪发头,基本只有这两种造型。
同班女生的发型几乎都是剪发头,少数几个烫着卷儿,因此姜建新一下子就看出,这不是自己熟识的人。
河边风大,将那女孩子的衣袍和头发吹得随风飞舞,从他这个角度仰视,月光之下简直就像是仙女临凡似的,他竟不由的看呆了。
愣了一阵子,他才忽然想起来,赵渡镇原址都迁空了,这儿根本没有住户,那这女人是哪儿来的?
几乎是下意识的就感觉非仙即鬼,但姜建新很快摇着头甩开这个想法,无产阶级革命家都是彻头彻尾的唯物主义者,而这个世界上也没有鬼神。
尽管如此,他仍旧觉得腿有些发软,乍着胆子又往上迈了几步,问道:“同志……”
那姑娘没言语,隔了阵子才慢慢回过头瞧了他一眼。
原本他还真怕转过来的是张鬼脸,但一瞧之下就愣住了,那是个二十岁上下的姑娘,瓜子脸杏眼桃腮,在月光下皮肤泛出暖玉一般的柔和光芒,秀美绝伦。
姜建新一下子真以为见到了仙女,定神儿的工夫,那姑娘已经把头转了回去。
见不到她面容了,姜建新心里竟然有点失落,此时怕倒是不怕了,就又走近了几步,问道:“同志,你……是这镇上的人吗?”
那姑娘这次却不理他了,甚至看都不看他,只若有所思地瞧着面前的河面。
姜建新没办法,只好坐在离她不远的地方,看了看河面,也不觉得有什么特别,便心不在焉地一会瞧瞧河,一会偷偷瞥那姑娘几眼,越看越觉得美若天仙,简直是明艳不可方物,心中不自禁痴了。
如此不知过了多久,他只能记得起似乎是月上中天,之后竟迷迷糊糊睡了过去,一睁眼已是阳光普照,那姑娘已然不知所踪。
姜建新又悔又恨,疑惑反倒只是一闪而过,怅然若失般在镇子里找了一个白天,根本没有人烟,也就是说,那姑娘如果不是神鬼,定然是附近村子的人。
中午两个农民开着拖拉机来送粮食,姜建新就问,说附近有没有什么别的村落?
农民说有,不过离得都不近,开拖拉机来这里也得一个来小时。
他当时就愣了,一个大姑娘家要跋涉来这里,估计没有两小时根本到不了,也就是说,那姑娘可能还真不是人。
可当时那种社会,特殊时期余威尚存,一切邪门儿的东西解释不了就砸烂,他就是再疑惑,也不敢说不敢想,内心之中又非常想再见那姑娘一面,又是渴望又是惊疑还夹杂着恐惧,矛盾的不成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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