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街巷

2021-08-26 作者: 是枳
第四十二章 街巷

城外山野间鸡鸣渐响,天边泛起鱼肚白,清晨的阳光透过层层黑幕照来,仍是清清冷冷的。

天透亮了,但天幕还是那浅浅的蓝色,像是涮笔时一滴墨滴入清水,让原本洁净的水中泛着丝丝缕缕的黑。

中都府宫城前街道,宽敞而人烟寥寥,偶尔有人推车挑担经过,并不停留。

红漆色宫墙足足有四五丈高,城楼上是朱红的门柱和赤金的琉璃瓦,正中挂着“南华”两个金色大字。

南华门该是晨间的中都城里最嘈杂的地方。

文武百官每日骑马驾车到此门外,等候着进宫上朝。而再往南百余丈,就是中都府的菜市口,也是人流湍流不息的。

不过这天将亮的时刻,这里还只有一个小吏。

那小吏两手抓着长长的扫帚,扫着城门前的广场,在高大的城墙和阔朗的街道对比下,显得渺小。

他哈欠连天,头摇摇晃晃,官帽乱倒欲坠,一副要睡着的样子。

约摸两刻钟,他晃晃悠悠左挥挥右摆摆,就用脚把这城门给丈量了遍。

而后,他提起精神望了眼自己一早上的成果,十分满意收工转身,把扫帚靠着墙角登堂鼓放在了背阴处,等着明早再来。

这地方连棵树也没有,更别说会有什么垃圾了,敢在这里扔破烂,等于指着皇帝骂娘。

哦,好像每个人都明里暗里骂过那小皇帝。咳咳,不过这对于皇城该有的威严还是无碍的。

至于这些地面上积的灰,反正看不见也不会绊倒人。谁过这南华门会低头看脚下这些灰扑扑的石砖啊,都是往上看那红砖金瓦金碧辉煌的。

太阳已经冒出了头,天边泛起鱼肚白。

小吏拍拍手上灰尘,不经意间扫了眼身侧的大鼓,那鼓面落满了灰尘。

他有些嫌弃地吹了吹,扬起的灰尘在早间阳光下点点散开,盖了头顶一片,全要落下罩在地上的架势,叫他掩着口鼻退远了些。

这个登堂鼓纯粹就是个摆设,摆在这里就是个约定俗成,也不会有人刻意去瞧它。这就和女人都能生孩子一样,是天经地义无需解释的。

小吏走过熟悉走在这走了五六年的大街上,也如往日般准备回家再好好睡一觉。

街上行人渐多,外城门开了,很多早起赶集的人也都占好了位,在菜市口摆起了地摊,喧嚣声渐渐大了。

不过这些声音都进不了小吏心中。

他看着陆续有马车驶向南华门,想着那些来上朝的大人们,站在宫门外等候时,看着那五六年如一日般整洁的广场,是不是会感动于他这个勤劳的小吏,并提拔一把。

当然,他这个梦已经做了四五年了,至今还未成真。

一切都如往常一样不曾改变。

小吏照常在一家早餐铺子里坐下,闻着油香肉香,肚子忍不住翻腾了两下。

“高大人,您今日的活做完了?真是辛苦了呀。”店小二笑着与小吏打招呼,与往日一样给端了一盘肉包子上来。

小吏淡淡点点头,抓了包子就塞进嘴里,觉得不过瘾,招呼着那小二:“再帮我打半壶好酒来。”

“高大人,今日不怕家里那位说教了?”小二嘿嘿笑着打趣道。

“去去去,我那叫怕吗,那是我让着她!你懂什么。”小吏撇撇嘴,朝嬉皮笑脸的小二呸了声。

他家那恶婆娘,要不是仗着她家有钱,就那脾气那样貌,能被自己看上?

前几年整天念叨着给自己买了个官,吆喝自己做这做那。

就这破差事,谁爱干谁去干,起早贪黑的,没吃饭就得干活。反观那婆娘呢,在家睡得好好的,还有多余气力对他管这管那的。

这几年,又仗着自己生了个儿子,在家里作威作福。要不是自己在外劳心费力,她能过得这么自在?

谁稀罕她呀,等他升了官儿,找几房美妾,谁还不能给他生儿子。到时候就休了她,看她还硬不硬气。

他撇撇嘴,看着街上不时就走过几个妙龄少女,那年轻的身段着实叫人心猿意马。

今天真是好日子啊,连过路的小姑娘都多起来了。

小吏重新高兴起来,觉得自己这日子过得很有盼头,不用跟那些狗眼看人低的计较。

他打包了抓了包子提了酒壶就往外走,潇洒对着小二挥挥手,包子塞得满嘴含糊嘟囔着:“钱记在我岳父账上。”

只是这春风得意没持续多久,他不提防被脚下凸起的块地砖绊倒了,酒水也撒了一地。

晦气,他爬起来狠狠踹了踹地面,却牵动了腿上的摔伤,疼得龇牙。

“老,老爷,您的酒壶。”一只纤瘦的手腕伸在了他面前。

老爷?小吏听见那怯生生的声音,瞬间收起了面上狰狞的表情,理了理衣角抬起头来:“诶,姑娘,多谢你了。”

他入眼先是一角烟色衣裙,而后是长及腰间的幂篱纱,再往上,是幂篱后若隐若现水光盈盈的杏眼。

真是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呢。

不过,那动人的双眼怎么红红的,好像在哭啊。

“咦,小姑娘,怎么了,哭什么啊?有什么难事可以跟我讲啊。”小吏笑得和善,只是这笑配上那磕破了皮丝丝渗血的嘴角,显得有些滑稽。

这边的动静将四周的人也吸引过来,赶路的不急了,卖菜的不吆喝了竖起了耳,有颜色的货郎也看见了商机挤过来。

那姑娘看着这一大群人被吓着了,支支吾吾说着“我我我”了半天。那只颤颤的手被小吏接过酒壶是坚定地握住,似乎受到了鼓励,眼中泪水再忍不住滚滚落下。

她用力抽回手掩面哭起来,抽噎着说出了自己的故事。

“我,我姐姐她不要我了。”

“怎么回事啊,姑娘,你姐姐跟谁跑了?”

姑娘摇摇头呜咽几声:“姐姐,姐姐她去那宫前敲鼓,要去状告那欺压我们的狗官。姐姐她说不怕死,只想要我好好活下去。”

好一位凄惨可怜的姑娘,好一个欺压百姓的恶吏,好一对情深似海的姐妹。

“姑娘,你不要怕,到底是怎么回事,大家都会帮你的。”

同样一个官倭勾结残害百姓的故事,在这南华门四周不同的街头巷尾,被不同样貌却同样惹人怜惜的姑娘,给同样爱看热闹的不同人群娓娓道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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