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芬芳于是下楼来。店家正从瓦罐中拿出腌肉,分到食客盘子里。路芬芳找个空位坐下,自己也是饿了,先尝了一口那米粉和食盐腌制的鸟肉。路芬芳还在服丹期间,但伯服对她的饮食并没有特别要求。不幸的是,路芬芳服丹之后,便没有以前那么爱吃肉了。
其余的菜蔬有香菇、木耳、萝卜、青菜,都是用加盐的白水煮了直接端上来,食客自己蘸用盐和辣椒配置的蘸水。这样的吃食,倒颇合那两位修士的口味。
路芬芳一面随意吃些,眼角余光偷偷看着那两个修士。那男子看面容像在四十岁上下,眉心窄,嘴唇薄,一副薄情寡义相;旁的女子二十出头,容色中上,道袍头冠虽然检素,但雪白手腕上金镶玉的镯子却甚为华丽。
路芬芳和这对修士隔了两个人,但她耳力极佳,稍稍留意便能听清他俩窃窃私语的内容。那男修士板着脸说道:“在瑶山找了这么多天都没线索,真是烦死人也。”
那女修士撒娇似的嘟着嘴对他说道:“你就当陪我玩一趟不成吗?成天闷在昆仑山,多没意思!”
昆仑山?难道他们是……天墉城的修士!
路芬芳才夹起来的煨红薯“啪”得掉到了桌面上。那男修士警觉得抬头看了她一眼,似乎见她只是个衣着相貌皆平凡的小姑娘,便不以为意,继续吃自己的了。
路芬芳面上波澜不惊,心里却是惊涛骇浪。他们是天墉城的修士,不知识不识得周重璧?难道他们这么快就知道周重璧来了瑶山,专门来捉他回去的?
路芬芳可没心思再吃了。可是现在周重璧不知去了哪里,路芬芳又不知如何联络他,这可怎生是好!
那男修士瞪了女修士一眼道:“玩?是找那宝贝重要,还是陪你玩重要?你若想玩,自己留在这里玩吧!”
男修士说毕生气了,拂袖而去。这情势不像师父生徒儿的气,倒像小两口吵架。那女修见状,往布兜里揣了几块黄粑粑,便追那男修去了。
路芬芳亦想追上去,看看他们到底想做什么,却被右手边一直默然吃饭的汉人老伯叫住了:“小姑娘,你也是汉人吧?你一个人来的?”
那老伯面貌慈祥,语气和善,似乎看路芬芳是独身在外,颇生怜悯之意。路芬芳再看门口,那俩修士早不见了踪影,只得坐下来应声:“不是,我……我相公陪我来的。”
路芬芳早就在想,旁人若问起她和周重璧是什么关系,她该如何回答。他俩面貌不像,口音更是差了十万八千里,装兄妹是不行的,说是夫妻显然更稳妥些。
“啊?姑娘,我看你不过十四五岁,这么小就成亲了?”那老伯很是惊讶。
路芬芳脸红道:“这个……我和他是定的娃娃亲,还没成亲呢。”
“哦,怪不得,怪不得。”这老伯笑道,“刚才你和那小伙子在楼上走廊说话,我看见了,那个样子……也不像是夫妻啊。”
路芬芳心中冷笑,她原以为上了年纪的女人才会嘴碎,没想到老伯伯也专爱打听人家的闲事。她淡笑道:“老伯您呢,是来瑶山游玩的么?”
“唉,要是游玩就好咯。”那老伯叹了口长气,放下筷子,捋须摇头。路芬芳问道:“老伯是遇上什么难事了吗?”
“我那儿媳妇病了,我们一家特从金沙镇过来,求瑶医来的。”
“瑶医?”路芬芳看看席中另两个人,一个老妇人满面的不情不愿,似乎是这位老伯的老伴;另一个眼圈红肿,端着碗发呆的干瘦年轻男子,应该是他们的儿子,并不见那得病的儿媳妇。她便问道,“她得的什么病,只有瑶医能治吗?”
“这个……”那老伯讪讪道,“这个就,不好说,不好说,说出来,怕吓着你小姑娘家的。”
路芬芳还没说什么,那老妇忽然恶狠狠瞪了路芬芳一眼道:“小妹妹家的,瞎打听什么?”接着又瞪了那老伯一眼。老伯似乎很怕他这凶悍的老伴,急忙低头埋到碗里,再不说话了。
路芬芳真是又好气又好笑,是那老伯先与她攀谈了,她可根本没想问他们家的事,没追上那两个修士不说,还挨了那恶婆婆一记眼刀,真是烦死了!
这老两口一个嘴碎无心,一个恶声恶相,那个儿子倒是一副哀凄凄很可怜的样子,似乎真的很心疼他那生病的媳妇。路芬芳淡笑道:“那你们慢吃,我先走了。”
路芬芳提步出门,却不知从何找那两个修士,想和别人打听,偏偏她又不会说苗语瑶语。她在街上转了几圈,见那印染作坊门口围了一群瑶人,头贴头得凑成一圈,似乎是在看什么新鲜物事。
她便也挤了过去,中间的男子吆喝了一句,围观者便都向外散了一下,前面蓝布红边头帕的瑶女不小心踩了路芬芳一脚,扭头含笑说了一句什么话,似乎是道歉的话。路芬芳不管人家听不听得懂,笑着回道:“不要紧。”
那瑶女又回头道:“咦,刚才没看清,原来是个汉人姑娘!”
路芬芳见着瑶女眼神清澈,汉话说得又十分流利,惊喜点头道:“是呀,没想到你汉话说得这样好。”
“嘻嘻,我爹是汉人,我当然会说汉话。”那瑶女跟路芬芳差不多年纪,话音清脆好听,笑容也是温婉纯净,“我叫盘花妹,你呢?”
“我叫路芬芳。”路芬芳问道,“你们都聚在这里,是在看什么呢?”
盘花妹抓了路芬芳的手便拖进了人堆,一下子挤到了最前排。路芬芳这下方看到,几个青年男子正在抢夺一个十分精致的镯子把玩。这金镶玉的镯子不正是先前那女修手上戴的那只么!
瑶家并没有金镶玉镯这样的饰物,路芬芳相信自己没看错。她只惊叹道:“好漂亮的镯子,我原以为你们这里多以银饰为主,没想到竟有这样漂亮的镶金镯子!”
盘花妹拉着路芬芳的手笑道:“嘻嘻,这镯子可不是我们这里的东西。邓家哥哥说,方才有个穿黄衣服的女道士看上他这里几块花布,但是那女道士手里没银钱,便用这金镯子跟他换了!”
“什么?”路芬芳听出这事情不对,瑶人淳朴老实,那女修眉眼间透着精明,怎么可能做这么赔本的买卖。她忙问道:“只是换了几块布么?她还做了什么?有没有打听什么事?”
“咦,你怎么知道!”盘花妹瞪大了眼睛,“那个女道士问了很多瑶山的事,还问他有没有见过拿刀剑的汉人,或是其他的道士。我们镇子上前些天是来了个男道士,十七八岁的样子,就是说话疯疯癫癫的,在赵叔叔客店里住了两天,然后就不知上哪里去了。”
哼,那对修士果然是来找人的。她得马上通知周重璧,要是三个人狭路相逢两个打一个,那可是大大得不妙。路芬芳急问:“小花妹妹,你有没有见到一个黑衣挎刀的,神情冰冷的男人?”
“哎呀,这可难倒我了,在我眼里,你们汉人的衣服都差不多样子,都是板着个脸,我也不知你要问哪个。”
路芬芳叹了口气,她确实太心急了,其实在她眼里看来,瑶家的衣服也都是差不多样子。她只得问道:“那你帮我问问邓家哥哥,那个黄衣服女道士往哪里去了?”
盘花妹点点头,和邓家小伙子说了几句,便对路芬芳道:“那女道士没跟邓哥哥说她要去哪,但是邓哥哥懂一点汉话,似乎听到她提起‘一道浪’。”
“一道浪……远吗?小花妹妹,你可否为我指个方向?”
“嘻嘻,你那么生分干嘛,我带你去呀!”盘花妹拉了路芬芳的手便跑了起来。若不是会点轻功,路芬芳还真跑不过这矫健的姑娘。两个人一口气跑到了镇口,又穿过一片开满紫娇花的田野,盘花妹边跑边笑:“路姐姐,你跑得真快,比别的汉人姐姐都快!”
可不是么,汉人女子都是裹了小脚在家做针线的,哪有像她们在山野里疯跑的!路芬芳好久没有这样无拘无束得狂奔过了,在旁人面前她总是拘谨着自己,现下面对这个单纯活泼又与自己年龄相仿的瑶女,她终于拾起了这个年龄该有的玩乐心情,对盘花妹道:“那咱们两个比比谁跑得快吧!”
“好呀!”两个女孩子咯咯笑着,追逐嬉闹。路芬芳也不用轻功,只是拿出一个十五岁女子该有的精神和活力,把所有顾虑纷扰抛在脑后,大步跑,大声笑,她真的许久没有这么开心过了。
“路姐姐,到了到了!”后面的盘花妹扯住路芬芳的手叫她别跑了,待路芬芳站住脚,她方哈哈笑着越了过去:“哈哈哈还没到,路姐姐你落后啦!”
“好哇,小花妹妹,你竟敢骗我!”路芬芳追上去,盘花妹却藏在没过人高的草丛里,不见了身形。路芬芳想道,怎么一点动静没了,莫不是跌倒了?她忙轻身飞去:“小花!”
她飞到草丛上方,迎面竟是一片无垠蓝天。这片花海的尽头竟然是悬崖,悬崖下则是滚滚激流,她这一飞使了太大劲,眼看就要掉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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