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这个带给二姑娘,再捎句话,是时候小产了。”李思清一时想不明白乔夫人抽的什么风,却敏锐的意识到,现在正是让李思汶小产的最佳时机。
疏桐接过蜡纸包着的一丸药,急急出去了。
禁中,瑞宁公主一脸焦灼中透着丝丝慌乱,搓着手,来来回回转的裙子不停的飞起落下。
“怎么样了?见到玉姐儿没有?她怎么说?”看到青叶进来,瑞宁公主一步扑上去急问道。
“回公主,见到了,公主别担心,玉姐儿说没人找她,咱们知道的早,已经交待玉姐儿了,又留下了庆嬷嬷,玉姐儿年纪小,庆嬷嬷是个老成,公主放心。”青叶赶紧细细答话。
刚才有人递了口信,说李思清要买通狱卒,抢先拿到玉姐儿的口供,瑞宁公主一听就急了,玉姐儿那么个娇滴滴、全无见识的蠢货,不管是谁,想从她嘴里套出真相,简直是易如反掌!
还好还好,青叶赶在李思清之前见到了玉姐儿,有庆嬷嬷看着玉姐儿,这心总算能放下来些了。瑞宁公主轻轻拍着胸口,韩六娘的死吓傻了玉姐儿,也把她吓坏了,简夫人话说的那样满,说韩六娘骑术精湛,这跳惊马在家也是专门练过的,韩家的人可不怕惊马,怎么就死了呢?
瑞宁公主眼前仿佛又浮现出韩六娘口鼻耳往外涌泉般往外涌血的情形,机灵灵打了个寒噤,她怎么就这么死了呢?!
“公主,婢子刚才出去的时候就听说乔夫人拉了太子宫里那位姓李的答应,一起在勤政殿门口跪着,替李夫人求情呢。”青叶瞄着愣愣出神的瑞宁公主,低低禀报道。
“谁?乔夫人?哪个答应?”瑞宁公主一时没恍过神。
“就是乔家那位归家的姑奶奶,乔娇娇,李答应就是……那个怀孕……”青叶只好解释了一句。
“噢!不用说了,我知道了。”瑞宁公主抬手止住青叶的话,眉头紧皱,“李答应?哼,她是李家庶孽,自然要赶紧摆姿态示好,好让李家兄弟也能助她一二,可真是!连孩子也舍上了?乔娇娇?她跟李氏有什么交情?失心疯了?”
“可不是,”青叶附和了一句,往前走了两步,凑近瑞宁公主,几乎俯耳禀道:“公主,婢子回来的路上,可巧不巧竟碰到顾太监了,顾太监跟我说了好一会儿话才走。”
“顾太监说什么了?”瑞宁公主眼睛一下子睁大了,神情竟十分紧张,顾太监的话,就是官家的话。
“顾太监说,韩家嫡支嫡出一儿一女,进京没几个月,竟在官家眼皮子里下折了一个,顾太监说官家气极了,发誓非要多杀几个替韩六娘陪葬,顾太监还说,朝廷里那些人一点也不让官家省心,说李家兄弟纠了几个强项御史,明天要递折子求旁听大理寺审这个案子呢,说端木玉虽说是侄女儿,可她却一直是李夫人教养,有这份养恩,当视李夫人为养母,端木玉这样当众指说李夫人,李夫人清白不清白先不说,端木玉一是犯了不孝,二来,就算李夫人不清白,端木玉也不该违了亲亲相隐的规矩,顾太监说,因为这事,官家很生气。”青叶几乎将顾太监的原话重复了一遍。
瑞宁公主一张脸铁青,当初简夫人提议让瑞木玉出头做这事并指认李氏,她只想到这能让端木华左右为难,不得不牺牲李氏,却没想到端木玉出头指认如今正抚养她的婶母,确是犯了不孝重罪。官家生气,恐怕不只因为李家兄弟不能领会圣意,太不安份,也许还生气自己做事不周,让人抓了把柄……
“公主,大理寺那头还有人递了话,说李家兄弟已经去看过李夫人了,还说……李家送了好些金银珠玉给大理寺里从狱卒到上头诸人,说是别无所求,只求大理寺拖上几天,只要拖个两三天就行。”青叶这一趟出去,得到的信儿还真不少。
瑞宁公主脸色更难看了,李家兄弟是有大才之人,要不然官家也不会选了李思清做阿弟的先生,他们说两三天,说不定……不是说不定,是肯定!要是李氏脱了身,自己这一翻安排岂不是全落了空?韩六娘岂不是白死了,不光韩六娘白死,只怕还会扯出端木玉,再扯出……
瑞宁公主往后踉跄了两步,真要让李家兄弟兜底翻过来,官家会怎么处置?官家说过,三方鼎立,她须得撑得起来!这是她头一回做这样的大事,若是被李家兄弟翻转了,官家说不定就……换了自己!
阿弟的生母还活着呢!
不行!不能让他们有机会翻过来!不定不能给他们机会!怎么办?怎么办才好?瑞宁公主急的搓手转圈,青叶看着她,犹豫了片刻低低道:“公主,要不要跟官家说一声?”
“你懂什么?!”瑞宁公主一声尖利的呵斥,呵斥声止,瑞宁公主的眼睛也突然亮了,从前阿爹说过一回,人死如灯灭!若林相公不死,那案子冤不冤才值得翻一翻看看,人都死了,就算冤又能怎么样呢?
林相人死了,冤也就冤了,二哥死了,明知他冤,又能怎样?李氏若死了,一了百了!
“叫铁嬷嬷来,快!”瑞宁公主急切的吩咐道。青叶轻轻哆嗦了下,铁嬷嬷管的,都是毒与杀的事。
目送走袁先生,端木莲生心里一阵接一阵的不安,因为袁先生那些赤祼祼、令人惊心的劝说,更因为袁先生走前那两句话:‘你活着,天下就没有大事。’
这是他的想法,是舅舅的想法,可不是自己的,浅浅活着,天下才没有大事!
“白水回来没有?”端木莲生低低问了一句,阴影里一个哑涩的声音回了一个‘没’字。端木莲生仰头看着梁上残余的几丝蛛网,官家为什么想要浅浅死?浅浅死了,对他有什么好处?还有瑞宁公主,浅浅死了,于她又有什么好处?
是谁哄骗了玉姐儿?真是林明玉?她怎么会和瑞宁公主合到一个槽里去?不太可能,还有韩六娘,他再细想想,韩六娘当时跳下马背,太及时太利落太干脆太胸有成竹,她仿佛早就知道马要惊,地上那几粒带血的铁荆棘……她知道马鞍下有铁荆棘?
若是这样,那就能通了,是瑞宁公主和韩六娘……不只韩六娘,是韩家,瑞宁公主和韩家合伙做了这个局,林明玉能说动玉姐儿,瑞宁公主只怕也能,也许连韩六娘都能说动玉姐儿……端木家怎么出了这样的蠢货?大哥的血脉,怎么能这样?
想到玉姐儿,端木莲生只觉得胸口闷痛的喘不过气,该怎么处置她?该怎么处置她呢?!那是大哥的血脉!最疼最爱他的大哥!唯一的血脉!
“爷,您找我?”白水的声音从窗外低低传来,端木莲生用力甩开那些纷乱如麻的念头,‘嗯’了一声。
等白水闪身进了屋,端木莲生垂着眼皮吩咐道:“你去寻一趟李家大爷,就说我的话,夫人处境极其危险,请他务必多加小心,夫人不容有任何闪失。只要夫人能平安熬到大理寺审理此案,让他放心,我绝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她!”
“是。”白水答应一声,急忙退出去,往李府奔去。
“枯叶,我这里没事,你去守护夫人,夫人一定要安全。”端木莲生扭头对着灰扑扑的屋角,客气的吩咐道。
“好。”好一会儿,刚才那个哑涩的声音应了一个字,端木莲生轻轻舒了口气,有李家兄弟再加上枯叶守护,浅浅一定不会有事的。
俞府后园那间孤零零的书房里,俞相公不停的来回踱步,显的十分焦躁犹豫,暖炕上,比前一阵子更加黄瘦的雷先生用银签细细拨着手炉里的炭,他身子骨越来越不好,这样的天气,坐在暖炕上,还离不开手炉。
“相公,当断则断。”雷先生拨好炭,盖好手炉盖子,往怀里搂了搂,疲倦的眼神看向俞相公,缓缓说道。
“看这局,官家是要李氏死!官家……先生,你真觉得李氏死了,端木华会和官家翻脸?那是官家!”俞相公神情变幻不定,他实在下不了决心,李氏如今关在大理寺,那是他分管过十几年的地方,若想要了李氏的性命,简直就是举手之劳,可是,李氏死了,真对太子有好处?还是给秦王做了嫁衣裳?成全了官家?
一个女人而已,能让端木华反出朝廷,和官家作对?俞相公觉得这个念头真是太滑稽了。
“端木华绝情寡义、无法无天,非同常人,你看他为报兄仇,隐忍了那么些年,一动手就绝了整个林家的根基,逼死林王妃,林贵妃和二皇子也是死在他的手上,端木楠生而体弱,抱病多年,到底是不是林王妃害死的……就算是林王妃动了手脚,这样的事,哪家没有过?可哪家象他那样,宁可让林家、端木家都断了根基,也要报这个仇?而且,皇家子嗣多少贵重,又是二皇子,他都敢动手。”雷先生目光悠深,带着深深的恐惧。
“二爷?不会!”俞相公摇头,“他哪有那样的胆子?再说,若真是他动的手,官家岂能饶他?”
“相公!”雷先生一声晒笑,“第一,你把官家想象的太过精明,官家也是人,他老了,他虽既位早,可从这些年看,不过中人之姿,相公不必把他想的太过英明。至于端木华的胆子,相公别忘了广川王,端木华可是在广川王的教导下长大的,那位广川王……”雷先生干笑连连,“得知广川王病重愈时,相公是怎么说的?我记得那天相公还小酌了几杯。”
“那个传说是真的。”俞相公突兀的说了一句。
“什么?”雷先生‘呼’的一声挺直了上身,眼睛亮的吓人,俞相公扫了他一眼,垂了垂眼皮,“是真的,皇室和赵家当初确实有约,等取下洛川,就许赵家建国自立,仁宗皇帝死后,乔太后鸩杀了老广川王,至死也没将这个约定告诉官家。”
“相公是怎么知道的?”雷先生紧盯着俞相公,屏着口气问道。
“太后临大行前,告诉了宋娘娘,让她提防赵家,一两代内,务必斩尽杀绝。”俞相公声音平平,听不出太多情绪。
雷先生眯缝着眼睛紧盯问道:“那赵家这一代人丁单薄不旺,也是大有原因的了?端木楠生而体弱,和赵家子女如出一辙,太后是借着广川王进京替妹妹选婿的时候动的手?殃及了端木家?”雷先生的思维跳跃的极快。
“可赵家是赵家,端木家是端木家。”俞相公的话没什么底气。
雷先生‘嗤’的一声笑,斜看俞相公没说话,俞相公脸色渐沉。
“相公,当机立断啊!”
“真逼的端木华反出京城……”俞相公眉头拧成一团,“必定战起,天下生灵涂炭,我身为辅相,当是协调阴阳……”
“相公,你可要想明白了。”雷先生不客气的打断了俞相公的话,“太子如今已经踏入死局,相公若真要替天下万民着想,这自然好,只是相公这济世之心,也济不了几天了,相公得赶紧想办法送走几位小爷,为俞家留下一丝血脉。”
俞相公紧紧抿着嘴,一言不发。
“相公!”雷先生盯着俞相公的目光神情,接着道:“所谓雷霆雨露皆是恩泽,这济世为民,有人济的一时,有人却能济得一世,相公有这份心,他日若能位极人臣,没有了如今这些党争,没了那些擎制,该能做得多少大事!为百姓谋得多少福利!成大事者不拘小节,相公何苦拘于一时一事一人一地?相公,请三思。”
俞相公脸色变幻不定,依他的本心,确实想以家国百姓为重,可是……若是那样,俞家满门只怕鸡犬无存,自己那些抱负……自己还有那么多的抱负!
是的,成大事者,不必拘小节!
“先生教训的是!是我着相了!来人”俞相公几步走到门口,伸手掀起帘子,扬声吼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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