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树四下里打量了打量,但见屋子里面干干净净,纤尘不染,对于一个独居男人来说,是相当难能可贵的了。
“喝茶,喝茶。”毛龙要倒茶,无奈何找来找去,那破口的杯子也只有一个。毛龙十分尴尬,也不知道这一碗茶水给谁好,索性讪笑着搁在了桌子上。
“就一个?”那大马猴道:“先生像是平素不大与人来往的模样罢?”
“平素里接触不到太多人,”毛龙很有点尴尬的说道:“小的这个人,不善言辞。平素里活计忙完了,天也黑了,左邻右舍住的也稀,可不是便……”
“那,您见过那一个女子么?”梅树一双黑漆漆的眼睛直直的望着那毛龙:“顾家的萍儿?”
“真真不知道,”那毛龙两手乱摇,道:“小的见了女子,话也说不大利索,只敢低着头,哪里有那般好福气,能认得人家,再者说,正是遇上这种事情的关口,如何能识得但是不说的!”
“既如此……”大马猴指着月芒,道:“你怎地倒是在这个姑娘面前能说会道的?难道你以为她是个男子么?”
“你这话什么意思?”月芒鼓着腮道:“本姑娘哪里像是男子了?”
“这个么……”那毛龙梗了一梗,道:“小的当时吓都吓的不轻,如何还顾念的上龙神使者是男是女,只像是抓着了救命稻草了一般,扑上去求救的,这……这才……”
“唰……”忽然,那窗帘微微动了一下子。
声音不大,但是立时将所有人都吸引住了。
月芒回过头来,紧盯着那窗帘。
梅树则还是气定神闲的潇洒模样,唯独大马猴,这会子又缩在了梅树后面,一副胆战心惊的模样。
那窗帘簌簌的只是抖动,像是躲藏了一个怕羞的人一般。
“大胆妖物!”月芒自怀里取出了一截小鞭子,凌空一甩,那鞭子脆快的“啪”的一声响,但见一道细细的银线便从那鞭子顶端冒出来,活物一般的往那窗帘后面缠绕过去。
那毛龙早吓的缩到了后面去,周身颤颤的哆嗦了起来。
那帘子一挑,只见内里真真是鼓起来了一块似的,宛然也就是一个人形。
“执念鬼……”梅树眯一眯眼睛:“果然……”
月芒手劲儿又大,那鞭子将那虚空的东西一缠,便给拉出来了,原来那窗帘后面的,真的是一个哀哀的女子。
那个女子两双眼睛都是沉沉的哀愁,满脸苦涩的王泽众人。
“这……”毛龙倒是先瞪大了眼睛:“怎地……怎地竟然是你?”
“你方才不是说不曾认识什么姑娘么?”大马猴道:“怎地一出现,你便又是这个模样?”
“她她她……”那毛龙忙道:“这个姑娘,我是见过一面,但是也仅仅是见过了一面罢了,如何,如何会……”说到了这里,毛龙往后一退,满脸惶恐:“难不成,这个姑娘,已经……已经……”
“已经你个吊死鬼!”月芒道:“已经死了!”
“这这这……”毛龙周身一颤:“怎地,怎地便给成了这般模样,前次里相见,还……还……”
“前次是前次,这次是这次。” 梅树道:“这个姑娘身上,带着对先生的执念呢!先生可还想的起来,那究竟是一个什么执念?”
“执念……能有什么执念?”那毛龙忙道:“小的真真不过是见了那姑娘上一次在小溪边上浣纱,不小心栽倒在了水里,小的将那姑娘给扶了上来,送回家去的,怎地……怎地就……”
可是那个女子,还是一言不发,只是忧愁的望着毛龙。
“如何你个吊死鬼。”月芒道:“你问她也没有了用处,执念鬼只有执念,已然没法子通人言了。”
“姑娘,你……你如何……”那毛龙嗓子一梗,也露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模样来。
“这倒也是,”大马猴这么一会子,瞧见鬼物已经给月芒制住了,也是兔死狐悲的模样:“前几日才见的活人,一下子成了家中闹的厉鬼,任谁可不是心里也怪别扭的。”
“正是,正是!”那毛龙点头不迭:“实实在在想不到哇!”
梅树道:“那,后来呢?先生送了这姑娘回家之后又如何?”
“也不曾如何,那姑娘家中还有家人,自将姑娘给接了回去,不过瞧着小的的模样怪怪的,总像是含着什么故事似的。”毛龙忙道:“可是,小的之后,跟这个姑娘还有姑娘的家人,可就再没有了甚么关联了,却也不知道怎地,就给这姑娘给盯上了……”
“万事有因才有果……”梅树眼睛转一转,道:“只怕,很快便能知道了。”
“咚咚咚……”外面传来了一阵子脚步声,像是有人领着一群人来了,接着,便是毫不客气的拍门声:“出来!出来!”
毛龙又露出了迷惑不解的模样,梅树则抿抿嘴,道:“这不是,说来便来了。来者是客,先生开门吧。月芒,将那姑娘且放开罢,她的执念在此,出不去。”
月芒本来想回一句“作甚什么事情都要听你的”,可是对上了梅树那个像是对什么事情都了如指掌的模样,也不知道怎地,这话又硬生生的咽下去了,只在肚内抱怨一句:“神气活现的,不过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罢了。”
但见那银色的线松开了,那个愁容满面的女子,像是冰块入水,溶解在了那黯淡的光线下面,隐然不见了。
大马猴瞪大眼睛,瞧着月芒手中那个亮闪闪的小鞭子,凑过去问道:“却不知道,如何这个鞭子,竟有如此神威?”
“你一个普通人,自然不知道什么唤作了天罡气了。”月芒瞧着大马猴那神色,不由又得意了起来:“可不是每一个人,都能随意使用天罡气的,便是我们李家的人,也一样。”
“哦……”大马猴恍然大悟:“原来你姓李么?”
“姓你个吊死鬼!”月芒像是这才意思到自己走了嘴,忙道:“不该问的少问。”
“小生又如何得罪了你了……”大马猴有心还嘴,又惧怕那月芒的一对铁拳,只得将那话给咽下去了。
这会子那毛龙开了门,但见劈头就有一声暴喝:“就是你小子,光天化日之下,居然敢将我妹妹藏起来了不成?好小子,拐带良家妇女,走,随着咱去官府走一圈!”
月芒和梅树迎上去一看,但见那大门口居然堆了一群庄稼汉,全数是群情激愤的模样:“拐带妇女,天理不容!你当我们村里的人,要任由你来欺凌么!官府里说理去!”
带头的,则是一对三十上下的夫妻,这一对夫妻穿着的也十分破旧,两个人都瘦的皮包骨头,那丈夫虽然细弱,也毫无惧色的揪上了毛龙的领口来:“将我妹妹还来!”
原来方才敲门的,便是这个男子。
“官府?”那毛龙虽然是一条大汉,全然能将那细瘦男子揪臭虫一般的给揪下去,但事情来的突然,措手不及之下,还是一下子便蒙了神了:“咱……咱们有话好好说,小的犯了什么事,列位就要带着小的去官府?”
“揣着明白装糊涂!”那瘦巴巴的妻子跳了脚,那一身灰褐色的布片的都跟随着震颤了起来:“你做出了这样天打雷劈的事情,拐带了清白姑娘,你还是人么?你以为,一两句话,就能说清楚了?父老乡亲们,他这是欺负咱们势单力薄啊!咱们冲进去,瞧瞧那萍儿有没有在这里!”
“胡乱嚷什么!”月芒早看不下眼去了,素手一拨,也不知怎地,本来紧紧抓住毛龙,大有以命相博模样的那丈夫,滴溜溜居然在原地打了一个转儿,便跌在了那人群之中去:“有话好好说,动手动脚算什么?若要说比力气,姑娘我随时奉陪!”
不光是梅树和大马猴,估计瞧见了妙龄少女有这般神力的,世上统共也没有几个,便是这些个靠着力气活吃饭的农夫们,也俱傻了眼:“这个小姑娘,好大的力气!”
“怎样,怕了罢?”月芒得意洋洋的摇了摇拳头,道:“有理不在声高。”
“估摸着,对她来说,有理只在力大……”大马猴咕哝了一句,但是一见了月芒那一双凌厉的杏子眼,登时又不敢出声了。
“列位过来,是来寻妹妹萍儿的?”梅树且问道:“却不知道那萍儿姑娘,何时走失的?”
众农夫因着平素都要租着地主家的地种,早也对那些个看上去尊贵的人有礼惯了,梅树虽然一身衣服头带,都是不值钱的,可是瞧着他的那个气度,分明像是某个世家少爷,教养良好,平易近人的模样,倒是让那些个农人有了一种受之有愧的感觉,不由得,声音便给柔和了下来:“走失了不少日子了,一直,也不曾寻回来。”
梅树眼尖,早见了那人群之中,有方才见过的那个汉子,且含笑道:“便是这位热心的先生,通风报信,说是在此处瞧见了那萍儿姑娘的下落,请你们几位前来寻人的么?”
“不错!”那几个农人忙道:“是这么回事,老四,你说,你来给这少爷说说!”
梅树也不曾说了甚么特别的,做了甚么特别的,更没人说过他是一个什么少爷,但只那么淡淡的几句话,倒是让他立时无形中成了这群人里主事的了,让月芒心内一阵不服,暗骂这些个农人没见过世面,不曾尝过了自己的一对铁拳。
那被唤作了老四的汉子战战兢兢的从那人群之中给人推过来了,结结巴巴的说道:‘方才……方才我便瞧见了,那萍儿,正在那茅屋里面站着,满脸都是愁容往外看,分明是给人关在了这里面,出也出不去,正想着跟人求救哩!咱,咱看的清清楚楚的!”
“嘿?你这个老儿,方才谎话连篇,扯了甚么问路迷路的,原来是为着这个!”月芒怒道:“刚才你怎么不说?”
“咱……咱可不敢说。”那老四倔强的说道:“你们这一群人,分明便是一伙的,若是咱将自己看见的全说出来,你们将咱也跟那萍儿一般抓住了关起来灭口当如何!”
“你以为你多要紧哪!”月芒撇嘴道:“谁有闲心抓了你?熬骨头汤都喝不了几顿!”
“啥?骨头汤?”那几个农人老实巴交惯了的,一听月芒这个话,脸色都青了:“难不成……难不成你们吃人?”
“吃你个吊死鬼!”月芒怒道:“玩笑话也听不出来,你们是如何活了这么几十年来的?”
月芒一发怒,周身一股子煞气,那些个农人更害怕了。
“别的那些个,也说不着!”那丈夫给月芒方才推了一个蒙蒙转,这会子才回过神来,昂着头便喊道:“横竖老四叔乃是亲眼所见,我妹妹就是给你们藏起来的,快,将我妹妹交出来!”
“交出来?如何交出来?你妹妹她现如今早就……”梅树却拉了那月芒一把,道:“这位先生,你妹妹走的时候,可有人瞧见过她离家么?”
“这倒是没有。”那丈夫也给梅树那风度气势压了一下子,道:“若是有人看见,只怕就要拦下来,怎能让她便这样走了?若不是老四叔瞧见了,我们现在还无头苍蝇一般的找着呢!”说着,居然大着胆子且往屋里冲:“萍儿!你出来!哥哥过来寻你了!”
那妻子一见,忙也追了上来:“萍儿!萍儿!”
但是可想而知,那逼仄的屋子里面,连个人影也瞧不见,如何能寻得了那萍儿去。
农夫们见状,更是一窝蜂的涌进来,瞧见屋子里没人,俱扭头对着那毛龙诘问起来:“你将萍儿藏到了何处去了?你将萍儿怎么样了?”
“萍儿么……”梅树微微一笑,说道:“萍儿才去买线了,过一会子便回来了,几位略等一等,也就是了。”
这话一出口,毛龙大马猴和月芒俱愣住了,全想不明白,这梅树信口雌黄,要将死人说活,葫芦里面卖的是一个什么药。
而那两夫妻的脸色就更古怪了,妻子则脱口而出:“骗人!她买线?她如何还能买线?”
“诶?”梅树嘴角一扯,带着点狡黠问道:“夫人如何就知道,萍儿没法子去买线?只怕夫人知道的,还有更多罢?”
“你胡说什么?”那夫人脸色一僵:“萍儿是给你们拐带过来的,若是得了自由,早回家去了!你们……你们就是在胡言乱语,拖延时间,骗人的罢?咱们寻一寻!萍儿说不准,就给他们藏在了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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