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身上,好像起了了不得的变化。”
“这个……”那檀先生一听,这才意识到了,自己身上不该露出来的肌肤露了出来,“哎呀……”一声,将那布条子重新的颤了起来。
“本官是来帮助你的,”我眨了眨眼睛,道:“檀先生……这几日,自打有鱼腥味道,便整日里泡在了水里么?”
那檀先生对这个问题,似乎是一个猝不及防,一时怔了怔,讷讷的说道:“这……”
“知道檀先生不喜欢这一股子味道,但是什么,只都只怕没有命重要。”我盯着檀先生:“命没了,甚么全都没了。”
檀先生低下了头,低声道:“生不如死,活下去,又有什么意思。”
“没有什么事情是不能解决的,”我笑道:“即使真的解决不了, 已成定局,多想更无益处。”
“是倒是。”檀先生苦笑一笑:“大人说的好话,我都明白。”
“那……”我望着檀先生的一身布条,道:“请檀先生将自己的肌肤露出来罢。本官断然不会说出去的,你不必害怕,给人当成了怪物。”
“怪物……”檀先生一听我这一个词,身上战栗了一下,这才重重的叹了口气,将那布条子扯了下来。
果然,布条下面的肌肤,已经不能被称之为人类的模样了。
本应该光滑的白腻皮肤,现如今是鲜红色,像是皮已经磨没了,是**裸的肉。肉上滑溜溜的,像是布满了一层亮闪闪的粘液。
大片大片的鳞,正隐隐的自那皮肉之中钻出来。
布巾自那檀先生脸上落下来之后,面孔更是惨不忍睹。
脸上自然也一片赤色,血肉清晰可见,两腮还生出了奇异的肉须。
“哎呀呀……”
“怎么样,大人……”檀先生抬起头来望着我, 绝望的说道:“这件事情,倘若给旁人知道了的话,在下一定……一定……”
“檀先生放心,不见得会有谁能将您给下锅红烧。”
“大人……在下……”那檀先生一脸的绝望:“在下是不是,也要慢慢变化,成了一条鱼去?这几日,开始并不觉着能有了什么异样,只是很想将自己身上的腥气洗掉,但是慢慢的,越来越留恋那泡在了水里的滋味。终日里,总不想离开,一心觉得,身上是总能洗干净的,可是……可是时日一长,自己的身体,居然变成了这样的一个模样,倘若是夫人知晓了……这才不敢见人,偏生,给大人发觉了……”
“檀先生中了咒。”
“咒?”檀先生死死地盯着我,问道:“何咒?”
我摇摇头,道:“这一道咒,是身咒,下在了您的心上,现如今,寻不得施咒之人,并不能解。”
檀先生颓丧的低下了头,道:“所以……所以……”
“也不算是无药可医,”我接着说道:“不过,檀先生可莫要再用力的搓自己身上了,将自己周身搓掉几层,这腥味只怕也去不掉。因着这个味道,是檀先生内里发出来的,您活着,呼吸者,味道,就不会散去。”
“也不是无药可医?”檀先生怔怔的望着我,道:“大人,难不成有办法么?”
“不瞒檀先生说,”我答道:“世上吃鱼籽的人多得很,可不见得,都能发出了这个腥气来,除了那一次的鱼籽宴,约略您,还碰见过什么旁的事情罢?只要檀先生仔细的想一想,可又什么细节,能一一说出来,本官一定尽力而为,免得让檀先生受这样多的苦楚……您若是有什么三长两短,几人欢喜几人愁呢?”
“不错……”那檀先生攥紧了包在布巾下面的拳头,喃喃道:“大人说的,一点也没错。这几日以来,在下****,都饱受折磨,在下……在下……啊,对了,”
那檀先生忽然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忙道:“倒是有一件事情,也不知道有没有关联,只是很有些个出奇,便权且说与大人一听。”
我点点头:“愿闻其详。”
那檀先生垂下头,道:“其实……事情发生在那胭脂河夜游之前,那一日,奉了夫人之命,随着夫人往天王庙祭拜了一番,夫人在庙里耽搁了一下子,在下见正是那风和日丽的好时候,胭脂河也在左近,顺便就在胭脂河边散了散心,途中,遇上了一个怪里怪气的中年汉子。
那个中年汉子一身脏污,穿着褴褛的道袍,满身都是奇异的腥气,见了在下,嘻嘻直笑,扯着了在下,说在下有一场大难正在眼前。
因着那汉子却是穿着道袍,在下本也是想着,鬼神之事,总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便多问了一句,你倒是说说看,是一个什么劫难。
那疯汉便接着说道:‘公子你,只怕,要有锅鼎之灾。’
在下自然听不明白,何事能招致大活人得一个锅鼎之灾的,心下里颇为不信,便要甩开了他去,可是那汉子硬拉扯着不松手,还说,在下听了他的好话,须得讨要酒肉吃,说是但凡在下与他,不但当即放手,还要说了解灾的法门与在下来听。
在下深有洁癖,本来给他牵住,便是实实在在难以忍受,忙将那汉子甩开了,丢下了一块银钱,那汉子收了银钱,眉花眼笑,当即便说道:“给公子说的话,便是那一句:‘以色事人者,能得几时好。’”
说着,檀先生是满脸的不甘之色。
我一下梗住了,其实,身为男子,自该是顶天立地的,做了私家的倌人,该也是有自己的迫不得已,这种话,想必是忌讳里面的忌讳。
“我猜猜……”我冲着那檀先生点了点头:“檀先生听不得这一句话,便跟那个中年汉子动手了?”
檀先生懊恼的点了点头,道:“动手了,打了那个汉子,还将原本与了汉子的银钱,丢进了沿岸的胭脂河里。”
“那个汉子,可又说了甚么?”
“他……他只是重复了这一句:以色事人者,能得几时好。你总会,知道的。”檀先生痛苦的摩擦着布巾下面的拳头,低声道:“现如今,可不是正应了那一句话么!本来,也许也全数是在下自己自找的,真真的信了那疯子的话,离开了这荣华富贵,想必,也不会遭逢了这样的劫难……也许,那本是仙人下凡,想要度化了在下的劫难,偏生在下是一个有眼不识泰山的,硬还……”
“原来如此……”我点点头:“看来,事情跟那位装疯卖傻的道长,倒是不见得能脱开了关系的。”
“当真?”那檀先生一听,忙道:“现如今,大人,是不是,帮着在下寻了那个能未卜先知的道长去,救了在下?”
“京城这么大,若是一点线索也没有,能往何处去寻?” 我想了想,道:“也许,那位先生,倒是会再来寻您的。”
“寻在下?”檀先生吃惊的望着我:“可是……”
“无妨,无妨,”我点点头,道:“眼看着,檀先生这腥气,已经成了这样的程度,想来,那先生也该来了。今日里,檀先生只管将门窗全然敞开,焚香也撤了去,约略,那先生闻到了这一个想闻的味道,一定会来的,咱们,可以试试看。”
檀先生半信半疑的望着我,可是见我全然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也只得点了点头。
重新包裹上了布巾,那檀先生唤了童儿来,照着我说的,将遮挡腥味的东西,都撤了下去。
没有了那香料的掩盖,腥气益发熏的人头昏脑胀,我站在窗户前面,用法术封住了自己的鼻子去。
不多时,倒是有小丫鬟,远远的唤了我,说是定国公夫人有请。
明知道抖不掉,我还是抖一抖身上的腥味,随着那丫鬟去了。
定国公夫人正坐在正座上,露在面巾后面的眼睛含笑望着我:“掌事大人,可探查出了甚么究竟了?”
我点点头,道:“檀先生这一件劫难。说起来,只怕胭脂河跟上那一条大金鱼有关,其中很有些个蹊跷。”
“哦?”定国公夫人带着点意外似的望着我,道:“怎地,这么短的时候,你见到了檀先生?倒真真是有手段,那檀先生,这一阵子,连本夫人,都不肯见,掌事大人好大的面子。”
“俗话说,女为悦己者容,男子也是一样,正是因着夫人是那一个‘悦己者’,檀先生才这般的顾虑,花穗是个做公事的,又为着夫人,那檀先生自然也不好不见了。”我恭恭敬敬的答道。
“果然聪明。”定国公夫人笑望着我:“不知道,这一个谜题,什么时候能够解开来?”
“过一阵子,自能见了分晓。” 我答道:“花穗觉着,解铃还须系铃人。”
“很好,”定国公夫人点点头,笑道:“若是事情能顺顺当当的解决了,本夫人自有重礼相谢。”
慢慢的,腥气越来越重了。
大概方圆几里,这个味道,都能闻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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