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时分的正天大路,人都没有,难不成教鬼来避让么?那个“人……”身边是惨惨淡淡的磷火,闪着幽暗的光芒。
那个人越来越近,我细细一看,但见那个人果然与传说中的一样,没有头颅,只捧着一个圆圆的东西,不消说,是一个戴着宦官帽子的头颅。
手虽然呈现握着灯笼的姿势,可那灯笼,偏偏却是自个儿在他前面漂浮着的。
陆星河口中念动真言,修长的手指微微一翻,我们自己周身也笼罩上了微微的萤火。
原来是想要假冒死人,套取消息么?
“生人回避!”那个无头人见到了我们,手里的脑袋眉眼俱动,朱红的嘴唇以尖细的声音嚷着:“天子驾临,生人回避!”
陆星河道:“新死之鬼,不知天子驾临,还望告知,免得教吾等冲撞了。”
“尔等错入!”那个漂浮干尸道:“现今过来的,正是真命天子呐!此乃皇家大路,不得胡乱游走,去吧!去吧!”
现今过来?可是怎么看,这里也只是空荡荡的,只有这个抱着脑袋的,在自说自话。
“圣上何时来?”陆星河问道。
“圣上要来啦!圣上要来啦!”那个怀抱之中的头颅发出“呜呜……”的声音:“咱家等圣上来,等了许久啦!”
不知为何,那个给无头鬼抱在怀里的头颅悲伤的哭叫了起来:“等不到啊……等不到啊……咱家苦苦的等候了这许久,却不知道圣上何时来?”
“嗤……”正在这个时候,不知从何处,射过来了一根桃枝。
我顺着那个方向,见到一个年纪虽在五六十岁,看上去却孔武有力的老人,身穿华贵的朝服,身后背着一把桃枝,手里正举着一把硬弓,口中喝道:“妖鬼!昨日为你所辱,教老夫视如生命的名声受损,今日里,老夫势必不与你干休!”
我一下子便明白了,这个老人,该是昨日里,给这妖鬼惊吓了的那个兵部大官裴大人。
桃枝打在了那个无头宦官的肩膀上,那肩膀登时被能驱邪的桃枝打出了一个洞来,伤口冒着丝丝白气,那宦官吃痛闷哼一声。
陆星河忙道:“裴大人,这件事情,且交于我们太清宫……”
可是恼羞成怒的裴大人根本不肯听陆星河的话,将背后的桃枝一根一根的抽了出来,对着那无头宦官便拉开弓陆续射了过来。
无头宦官却将自己的头颅一抛,那头颅飞落过去,死死的咬住了裴大人的肩膀。
裴大人显然吃痛,却硬是咬牙道:“好妖鬼!今日里,老夫便是拼了半条命,也决计不与你干休!”说着,伸出胳膊,将那宦官的头颅便往下撕扯,可是那宦官的嘴死死要着裴大人肩膀上的肉,怎么也不松口,终于,那头颅被裴大人过人的膂力拉下来,可是裴大人的肩头,却给那头颅咬下了巴掌大的一块肉。
那裴大人肩膀鲜血如注。
妖鬼的头颅还在咀嚼着:“美味啊!美味!许久不曾吃到了这样的东西!哈哈哈哈……”
裴大人咬着牙,大吼一声,想将那头颅揉碎,可是这个时候,那头颅与那身体如同烟雾,一道在我们眼前倏然消失不见了。
陆星河撤下了我们两个身上的法术,走到了裴大人身边来,道:“裴大人,您识得那个妖鬼罢?”
裴大人叹口气,道:“不错,那厮的头颅,正是老夫亲手砍下来的。”
陆星河像是早瞧出来了,一点儿也不意外,只是淡然说道:“是以那鬼怪怨气,不是大人用区区的桃枝就能化解的。”
“那你说,要如何化解?”裴大人睁着铜铃大眼,道:“老夫素来以胆大著称,昨日给妖鬼纠缠之事,已然是贻笑大方,若不自行除去这妖鬼,老夫还有何面目立于朝堂之上?”
“若是裴大人想要亲手让这个妖鬼消失,挽回自己的声名,在下能助裴大人一臂之力。”陆星河说道。
这陆星河倒是挺会做人的,这样一来,消灭宦官妖鬼的是这个裴大人,既给自己得了人情,也将这个两头堵的话题闪避开了。
好像这死鱼眼的聪明,也不是个浪得虚名的。
“甚么?”裴大人眉眼一动:“那你快快说来!倘若能教老夫挽回颜面,教老夫拿出甚么谢礼来,老夫眉头也不会皱一下。”
“在下为朝廷效命,自然不要谢礼,”陆星河答道:“但是,在下想要一件关于先皇的旧物件,不管是甚么都可以。”
“先皇旧物?”裴大人道:“说起来,老夫倒是有一对先皇赏赐的翡翠环佩,不知要来作甚?”
陆星河微微一笑,道:“只要能帮着裴大人达成心愿,也让圣上免受其扰,手段甚么的不重要,成不成事才最重要,是不是?”
裴大人带着几分赞赏望着陆星河,道:“既如此,倒是可以听一听道长的意思。”
看起来,要有一场好戏看了。裴大人与那太监的因果,我倒是也能猜出几分来,且瞧一瞧,猜的对不对罢。
次日,依旧是午夜时分,那个抱着头颅的宦官一面摇着手里的银铃,一面靠前面灯笼的牵引,往前慢慢的走。
“生人回避……”尖细的声音在午夜的正天大路上回荡着,让整个空旷的正天大路越发显得阴惨惨的。
裴大人手上握着那一对先皇御赐的翡翠环佩,站在那个宦官面前。
“回避……生人回避……”那个宦官抱在怀里的头颅道:“若是不回避,只怕你们要后悔的。”
“老夫有话想说。”裴大人带着些个局促不安:“公公,你一直等待的,老夫帮着你带来了。”
裴大人话音刚落,那宦官怀抱着的头颅便瞪大了眼睛,因为他自裴大人的身后,见到了一队仪仗。
那一队仪仗车马欢腾,都装饰着皇家纹样,高高坐在车辇之上的,是一个看不清面目,只觉得威仪过人的皇帝打扮的人。
“皇上……”那个头颅瞪大了眼睛,满脸的难以置信。
“你忠心耿耿,很好。”那个看不清楚面貌的人望着眼前的这个宦官,道:“你是朕身边,最忠心的一个。”
“皇上谬赞,奴才不敢当……”那个无头的身体将头颅搁在了地上,跪拜起来:“奴才为着皇上,守候了这许多时候,可是终究,奴才也没法子帮着皇上完成心愿,扶三皇子殿下继位,奴才有罪。”
“当日里,朕教你传话,也并不曾想到,居然害的你,教裴卿家给斩首以掩埋这个秘密,”那个皇上道:“帝位之争,古来便是血流成河,尸横遍野的,这一次,害了你。”
裴大人露出了一丝狼狈。
“奴才死不足惜!”那头颅痛哭流涕道:“只是不曾完成了皇上的旨意,奴才无能!奴才便是死了,心里也总想着,要替皇上迎真正的天子即位,可是奴才还是给这姓裴的斩首以封奴才的口……”
果然如此。当年在先皇驾崩之时,传令继位的真的是那郁郁而终的三皇子,乃是大皇子和二皇子先后谋朝篡位,这个得了遗命,一心要守卫帝位的宦官,因着不肯让步,才断送了一条性命。
“你恪尽职守,已经教朕十分满意了。”那皇上说道:“不过,这里是人间,已经不是你可以停留的地方,你随着朕来罢。莫要多做流连。”
“可是皇上教奴才下达的命令,奴才一直无法完成,”那个头颅哭叫着:“奴才多想看着那真龙天子继位,可是偏生却……”
“凡是尽心足矣,许多事情,是冥冥之中,早有注定的,”那皇上也叹了一声:“事已至此,挽回不得,你何苦在现世之中这般纠结?”
“是……是……”那个宦官伏在地上,头也不敢抬起来:“皇上宽仁,当真乃是奴才大幸……奴才这便随着皇上,接着伺候……”
我和陆星河正在陆星河设下的一个隐身光圈之中,我低声问道:“大师哥,这些话,好像挺大逆不道的,不摆明了那大王爷与当今圣上是谋朝篡位的?”
“那又如何?”陆星河的死鱼眼一翻:“这些话,又不是我说的。”
“我明白,亡魂留在世上,总是因着有心愿未了,这个公公,怕就是觉着自己未曾完成那该完成的事情,才耿耿于怀,不肯再入轮回的罢?想必此时大师哥借着那环佩上皇上残留的气息变幻出来的,乃是那个公公真正希望能听到的话,这样,那公公才能解开这个心结。”
“哼。”死鱼眼言简意赅到话也不想与我说一句,也罢,只当他是不知道用什么话来夸我便是了。
这下子,那公公觉得自己得到了谅解,才会想开一切吧。
眼见着那身首异处的公公冲着那虚幻的仪仗队慢慢走过去的时候,半空中突然一阵“扑拉拉……”的声响,我抬头一看,只见一只只剩下一只脚的乌鸦飞了下来。落在了那裴大人的头顶上,大笑道:“哈哈哈哈,自欺欺人,掩耳盗铃!”
陆星河眉头一皱,我想起来了那赤面夜叉的话,这个给陆星河砍掉了一只脚的乌鸦,好像是叫做寒天鸦,想必是来报那断脚之仇的。
裴大人与那身首异处的宦官一惊,只见身后那煊赫的仪仗,突然海市蜃楼一般倏然不见了。那公公登时意料到,是自己被蒙骗了,当即瞪大了眼睛,暴喝道:“原来你骗了咱家!”
“啊呀!”那裴大人也一霎时慌了神:“这……”便伸手想要将那寒天鸦给轰开,可呢寒天鸦的一只爪子蹦蹦跳跳,就是不去,嬉笑着:“杀人偿命,理所应当!”
“那根本不是先皇!当日你砍杀了咱家,今日又想骗咱家再入轮回,咱家今日里,决计不与你干休!”那抱着头颅的宦官咬着牙,冲着那裴大人飞了过去,想要故技重施,去撕咬裴大人的咽喉。
裴大人头一偏,身子往后一仰,且闪避过去了,陆星河见状,手边飞起了一道符咒,钉在了那个头颅上面,沉声道:“寒天鸦,上次念在你与祖师爷爷的交情上,不曾将你赶尽杀绝,为何你今日还是要执意前来送死?”
寒天鸦见状,起身便要去撕咬那一道符咒,一面撕咬,一面以一种近乎疯狂的声音说道:“当今圣上既然是忤逆的篡位者,事情就该昭告天下!寒天鸦我,是对事不对人,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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