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以前连新来的师弟师妹,也都得听说了,三师姐是个没有通灵眼睛的榆木疙瘩,少不得给人低看了一眼,掌门人是日理万机,对咱们底下人来说,是个天高皇帝远,若不是那大师哥和二师哥时时顾应着她,她也不会交际应酬,只怕就那么一个人,给人欺负死了也没一句话说,可今日……”
“所以嘛,大家可都说,大师哥给三师姐吃下的那白毛僵尸的内丹,乃是百年难得一见的七窍玲珑丸,白毛僵尸本来就少见,那七窍玲珑丸可更是个百里挑一才能遇上的,她倒是因祸得福了。”一个小道士附和道。
七窍玲珑丸?听上去倒是个好宝贝,原来我这一过来,这样的传言都空穴来风的出现了。
“嗯,柔翠师姐说过,教咱们几个接着刁难她,可不许给她好颜色看,可是今日她一开口,那眼睛一立,我后背都有些个发寒气,哪里还是从前那个软柿子,分明是个荆棘花,谁碰扎谁,不见血不拉倒,”芳空带着些个难以置信,道:“看样子,现今的三师姐不好惹呐!”
“是啊,芳空师哥,你说,三师姐以前好欺负,也是因着她从不多话,与谁都唯唯诺诺的,可是现今看来,很可能遇上点不乐意的,该就捅给了大师哥去了,”一个小道士为难的说道:“一头是夫人给柔翠师姐撑腰的,一头是掌门人和大师哥二师哥给三师姐撑腰的,咱们两头得罪不起,可怎地是个好?”
“慌什么!”那芳空答道:“两头谁强谁弱,还说不定呢!到时候,咱们在相机行事,看看跟着哪一头得势,便跟着哪一头!”
“还是芳空师兄英明!”几个小道士又是一番吹捧。
见风使舵就是见风使舵,还相机行事,区区一个伙房,也要给拉扯进了这样的派系斗争里面来,当真可叹。我一下子想起了紫玉钗街上见过一个买纸元宝的客人,是个在大户人家当过丫鬟的妇人,旁人问她宅院里日子是如何的,她便答道:“在那宅院里面,等级森严,一个压着一个,犹如猴子爬树,往上看都是冷屁股,往下看都是热脸。”
话虽粗,理可不粗。
我悄悄的起身,拍了拍裙子上的土,便蹑手蹑脚的自那伙房门口走出去回小院儿里了。
不想才一拐角,倒是且闻到了一阵浓郁的酒香来,我抬头一看,却是那朱颜郡主,脸色酡红,像是才痛饮了一番似的,手头还提着一个小小的玛瑙瓶子,里面明晃晃的还有半下子醇厚的酒,身边却不见那小丫鬟了。
我忙见了礼,道:“朱颜郡主可是方才与那宋太傅宴饮了一番么?看郡主步伐不稳,想是微醺,不如花穗送郡主回去?”
“谁微醺了?”那朱颜郡主舌头都大了,含混不清的说道:“本郡主……本郡主根本没喝多少酒,哪里来的甚么醺?你这个榆木疙瘩,通灵的眼睛没有,连常人的眼睛也没有,这都看不出来?”
酒醉之后,约略说的都是这种话,也罢,我也不去惹麻烦,便见了礼要走,可谁知道这个时候,那朱颜郡主却一下子软绵绵的栽到了地上,人事不知。
早不来,晚不来,偏偏正碰在了这个时候上,这也当真是骑虎难下,管了是麻烦,可若是这样不管她,给人瞧见了,不定要怎么编排我见死不救,又是个个麻烦,眼下里,且送她回去就是了。
我忙扶住了她,问道:“郡主,且不知道您的屋子在何处?”
“本郡主,自然独门独院,住在……住在师傅……师傅那园子后面……”说完了,便又昏睡了过去。
她的师傅是哪一个?啊,金枝玉叶自然不会与男子们厮混,该便是那苏沐川与我讲过的月春子道长的两仪园了。我便将她的胳膊搭在了我肩膀上,一下一下艰难的往两仪园里走过去。
两仪园后面,果然有一个十分雅致的院子,院墙刷成了丹紫色,门口是两只汉白玉雕琢出来的神鸟,我叩了叩门,里面一个嫩生生的声音应道:“来啦!”
便见一个不过十四五岁的小丫鬟开了门,见了我和那郡主的模样,自是唬了一跳:“诶,我们主子她……”
这个小丫鬟身材这样单薄,该支撑不住朱颜郡主的,我便说道:“郡主酒酣,莫要教她吹风,且进屋子里去再说罢。”
“是……是……”那小丫鬟忙让了我进来,支起了朱颜郡主另一侧的身子,开了精雕细琢的雕花木门,又撩开了晶莹剔透的水晶珠帘子,在一股子甜甜的熏香味道之中,将那朱颜郡主扶着躺在了一张紫檀木刻花开富贵的大床上。
朱颜郡主睡的倒是很香,脸颊红扑扑的十分好看,像是一朵娇艳的石榴花。那小丫鬟脱了她脚上嫩黄色嵌明珠的绣花鞋,拉开了五色锦缎绣牡丹的轻薄被子与她盖好了,方才与我行礼道谢道:“多谢花穗小姐送我们主子回来,却不知凤尾那丫头何在?”
凤尾该是那个与朱颜郡主狐假虎威的青衣小丫头了。我忙答道:“也不过是赶巧碰上了,不想你们郡主喝多了,身边没见人,才给扶过来的,总不好教她醉倒在了路上的,凤尾我不曾瞧见,大概与郡主走散了罢。”
那小丫头叹口气,道:“主子也真是,居然抛下了凤尾,醉成这样四下乱逛的,委实给花穗小姐也添麻烦了,主子对您的态度一直那个样子,您却不计前嫌,还肯这样的关照主子……”
我摆手笑道:“不过是一个举手之劳,有个甚么了不得的,郡主看上去虽然不大饶人的样子,但是该也是直爽的性子,不过是心里有什么,嘴里便说什么的,这倒说明郡主心是很好的,唯独那笑里藏刀的,才是包藏祸心防不胜防。”
那小丫鬟笑道:“花穗小姐说的是,可不也就是这么个理儿么!您别说,您还真懂我们主子,当真不愧是自小儿一处里长大的,前日听说花穗小姐遇险了,不知现如今可大好了?”
我笑道:“无妨,只不过将前尘往事忘了一个干净,这比起了那丢命来,可还是万幸的了。”
只可惜真正的花穗,还是给我取代了,想想着实对不住她。
“是啊,而且花穗小姐这一失忆,说不出哪里,便与以前不大一样了,越发的教人觉着亲近。”那小丫头笑道:“对了,花穗小姐不记得前尘往事,我可也忘了自我介绍了,我是主子的丫鬟,叫做青鸾。不怕花穗小姐笑话,主子去见那宋太傅,想必是又想起了以前的事情,心下里难过,方才借酒浇愁罢,主子平素里,是滴酒不沾的。”
“以前的事情……”我便问道:“未进太清宫之前的事情么?”
“正是,”那青鸾叹道:“主子本是个金枝玉叶,可却因着甚么传言,给放在了太清宫之中修行,也迟迟没有能回去的消息,每一年那宋太傅都会在我们主子生日之时,前来代公主府和皇宫探望主子一次,我们郡主也都是满心欢喜,一直盼着这一天,以为这一个生日能再回到自己家中去了,可是一来二去这许多回了,总是以失望告终,想必这一次,也是这样吧。”说着,回过头去瞧着那郡主,倒像是也有些个同情之色。
“原来,今日里是郡主的生辰啊……”背负着朱厌,这一生一世,大概都只能在太清宫之中渡过了,那宋太傅,想也知道,该是来检视这朱颜郡主可有异变之象的罢。
一个弱女子,却与国家兴衰挂钩,想想可也怪教人同情的,有家不能回,孤零零在这太清宫里,总充满了回家的希望,却注定每一次希望都要落空,若是每一次失望都会给她心上添了伤痕,那等到她垂垂老矣,终于明白自己注定走不出太清宫的时候,心会是怎样的体无完肤,对人生又是怎样的一个失望呢?
便是出身天皇贵胄,也是一样的身不由己啊。
“水……”那朱颜郡主像是醒过来,因着醉酒口干:“凤尾……”
“哎!”那青鸾忙应下了一声,便忙着拿起了粉彩的小瓷瓶子去给盖碗儿里倒茶,要奉上去。
我见状忙道:“既你们郡主现今这个模样。我便不好打扰,且回去了,改日里,再来寻郡主说话。”
青鸾忙着给朱颜郡主喝水,忙答道:“今日里礼数不周全的地方,还请花穗小姐莫要见怪,青鸾一定将今日里花穗小姐的人情告诉了朱颜郡主,到时候,料想我们主子自会上门道谢的。”
“那大可不必,你先忙着,我自去了,也不要动身,郡主那里要紧。”说着,我自告辞抬起脚走了。
一出了门,正看见几个道士像是遇上了甚么急急火火的事情,都往太极园方向跑,我伸着脖子一瞧,果然,是往太极园的门口里去了,心下不禁纳罕,这晌不晌,夜不夜的时候,召集了弟子们作甚?难不成,有什么紧急的大事么?
正想着跟过去瞧一个热闹,肩膀上却多出了一只手来,接着是那清越的声音:“花穗,你怎地也来了?”
我回头一看,来人正是苏沐川。
苏沐川微微一笑,两颊的酒窝更深了,让人不自觉也想随着笑:“是二师哥,花穗之死瞧着那些个师弟们走的急,不知发生了什么要事,想也跟着看一看的。”
“今次,还当真是要事呢!”苏沐川一敛笑意,凝神望着太极园,道:“大师哥下了令,教大家伙全忘太极园来,师傅和师叔不曾回来,这件事情,须得师兄弟们戮力同心,方能办成了。”
“要事?”我越发的好奇起来:“二师哥,不知道究竟是一个什么要事?”
苏沐川拍拍我的肩膀道:“你与二师哥一道来,自然能知道一个分明。”说着,带着我也随着那些个行色匆匆的道士们往那太极园里去了。
太极园的场地很大,许多青衣道士和杏黄袄裙的道姑们早分坐在两处,站在中央的,正是陆星河。
陆星河身边是柔翠,柔翠正拿了一本账册,与那陆星河一道看着,满脸是克制了,却克制不住的笑意,一面还忍不住望着四下里的人,瞧瞧有没有羡慕能站在陆星河身边的只有她一个。
柔翠的那个模样,真真像是个小人得志,忍不住教人心里发笑。几个杏黄袄裙的女子们撇着嘴窃窃私语,像是也对着这柔翠是个心怀不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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