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跟她是一家人!”这句话,两个人的声音倒是异口同声。龙井站在窗外,两只手拢在了袖口里,口中不时发出“嚯嚯嚯……”的怪笑声来。
那齐家哥哥一面吸着冷气,一面带着我进了屋:“哎呀,家中来了客人,你们两个这个样子,究竟是为了哪般?昨日里闹的还不够么?四邻八家,那可是看尽了笑话,难道你们一点也不嫌寒碜吗?再这样下去,咱们齐家还怎生在紫玉钗街上做人!”
我尾随着进了屋,但见穿着鸭蛋青袄裙,束着明月发髻,簪着一串珍珠花儿的,是二十五六的大嫂子,这大嫂子虽然称不上甚么绝世美人,倒是也生的娇娇俏俏,精精神神,一副小家碧玉模样。
与之对峙的那另一个二十上下的姑娘,则穿着石榴红袄裙,束着时下流行的倭堕髻,几只珠钗众星捧月一般的围着一个八宝金步摇,娇艳非常,一张白生生瓜子脸,一双水灵灵杏子眼的,便是那阿雅姑娘了。
两个人对阵在厅堂之中,只见整个厅堂里的杯儿盏儿,全数摔了个粉碎,连鸡毛掸子上的鸡毛也落了满地,可见方才经历过一场恶战,老妈子不知所措的夹在两个人中间,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瞧见我们来了,这才松了一口气,带着哭腔道:“老爷,这……我实在是劝不住,无能为力啊!”
齐家哥哥心中正发烦,听了这个话,忙挥手道:“宋妈,也不能怪你,谁能劝得了她们!你且寻个地方歇歇去吧,这里我来想办法!”
宋妈宛如得了赦,巴不得这一声呢!口中“哎哎……”的应着,飞快的躲进了厨房里去了。
“眼看着生死交关,你还想什么办法!”大嫂子怒气冲冲的说道:“非要这个妖怪将咱们这一家子都给弄死才算数么?你看看你这副模样,优柔寡断,老婆汉像的,真真是瞎了眼,才嫁与了你!你眼前的这个阿雅姑娘,连下毒害人的事情也做得出来,难道能是你的亲妹子么!”大嫂子率先发难,却是咬牙切齿,句句如刀。
齐家哥哥脸登时有些发青,尚且不曾开口,那阿雅姑娘早抢过了话头去,啐道:“青天白日,红口白牙,你诬陷谁呢?那些个毒,是谁下的,犹未可知,你倒是先贼喊捉贼起来,既然这里又是妖怪,又是凶手,可是凶险的很,如此,你还不赶紧着回娘家去?我们齐家人对不住你,亡羊补牢,为时不晚,另寻一个嫂子,也不是难事,你知难而退,我们乐不得呢!哥哥,你说是不是?”
齐家哥哥刚要说话,那大嫂子杏眼圆睁,怒道:“好一个恶毒的小丫头子,人家都是劝合不劝离,你倒是个正宗的搅屎棍,哪里有乱哪里更添麻烦,姓齐的,今日我只问你,这个家里,闹出了这样的大事,你打算怎么办?这个妖怪,你除还是不除?”
阿雅姑娘毫不示弱,一双杏子眼滴溜溜的望着齐家哥哥,道:“哥哥,你也休要害怕,横竖咱们是血脉之亲,她一个外人,就算是耍了甚么手段,又能翻弄起多大的风浪来?咱有理说理,事情不是妹子做的,妹子心里上对得起天,下对得起地,甚么也不怕!”
“夫人呐!”齐家哥哥先哄起来了大嫂子:“阿雅岁数小,又不曾在宅院里住过,你莫要与她计较,这件事情,八成是个甚么意外,也说不定,阿雅她带着金锁片儿,年纪相貌也全然对得上,不是妹子是谁呢?我知道你昨日看花了眼,心有余悸,这误会,咱们得慢慢解开,不是么?”
大嫂子一听,显然是向着那阿雅说话了,瞪着眼睛啐道:“你说的这是甚么胡话?昨日没有证据,你说我看花了眼也就算了,可是今日里,明明那小猪死了,你这一对窟窿也瞧见了,偏生还要这样袒护?难不成,当真要你给她害死了,再往那阎王殿里去伸冤么?黄花菜可都凉了!”
阿雅姑娘冷笑道:“嫂子也知道甚么毛尾巴的没有证据?我可是有理有据,却是我哥哥的亲生妹子,我们血浓于水,还指望着哥哥护着你?你挑拨离间,不觉得太愚蠢了么?”
“你……”大嫂子咬牙道:“姓齐的,我可是险些丢了性命,无论如何,今日里,你得给一个说法!”
齐家哥哥左右望望,知道哪一边都得罪不得,忙将我推到了前面,道:“梅菜,你,你快帮着哥哥想想法子!龙神爷可有旨意,这件事情,究竟是怎地回事?”
我回头望了望站在窗外的龙井,龙井做了个手势教我不要瞧他,免得露出踪迹,我只得答道:“这个么,龙神爷的意思是,家和万事兴……”
“她是外人!不是家人!”两个人异口同声的望着对方,两双眼睛一对,简直能听见电闪雷鸣的声音。
“哎呀,”我只得说道:“这个么,毕竟是因着齐家哥哥,咱们才能有缘分待在同一屋檐下,齐家哥哥这样难做,相信两位也都是心疼的,事情还不曾查清楚,咱们还不知道下毒的是谁呢!不幸中的大幸,没出人命,只是伤了猪……”
“所以我就说!”大嫂子忙道:“这个阿雅姑娘,不是自称神医的徒弟么?自然大大的通晓医理了!既然通晓医理,毒的性质,也不会不明白,既然这样明白,不是她是谁?”
我忙望向了阿雅姑娘,问道:“阿雅姑娘,且不知道这个毒物,您能分辨出来么?”
阿雅姑娘一听,立时道:“那是自然,这种毒物,可是大有讲究的。你知道那是甚么毒么?”
我忙摇摇头道:“梅菜不懂那样高深的学问,自然不知道。”
阿雅姑娘虽然只与我见过一两面,却是待我十分亲热的,一把拉过我,往院子里一指:“你瞧见没有,那猪可不是普通的毒药能害死的,那可是绛珠断肠草!”
那小猪通体肿胀,死死瞪着浑浊的眼睛,四只蹄子僵直的伸着,一张嘴张着,死不瞑目的样子,十分骇人。
“甚么草?”我望着那死状凄凉的小猪,满头雾水。
阿雅姑娘道:“绛珠断肠草的毒性,比一般的断肠草还要厉害许多,而且,它的味道完全跟红糖一模一样,自然能给红糖掩盖下去,让人丝毫不觉那股味道,而吃下去,能叫人血脉凝结,堵塞而死,你瞧瞧这小猪……”说着,自怀中取出了一柄银色小刀来,手起刀落,利索的划开了那小猪的脖颈,只见那小猪的脖颈本应该流下鲜血的脉管,流出来的却好像是血豆腐一般的块状。
“怎么样!”阿雅姑娘得意的说道:“我说的没错罢?”
“没错是没错,”那大嫂子却也跟了出来:“下毒害人,难不成还要留着几分情面?自然是有多狠毒下多狠毒了,要紧的是那一颗害人之心,絮絮叨叨,说的那么明白是甚么毒药,有什么关联?”
阿雅姑娘冷哼了一声,道:“贼喊捉贼的,自然是先要说清楚了,听也不想听,不是做贼心虚是甚么!我这边要说的是,这绛珠断肠草,再明显不过的,一定是嫂子搁进去的。”
“我?”大嫂子不怒反笑:“你不是学习医理,最有便利条件么,有甚么证据,就能说是我?”
“大嫂子的娘家,是在石狮子胡同的杏林医馆罢?”阿雅姑娘挑起柳叶眉,对着那大嫂子胜券在握的笑道:“须知这绛珠断肠草,别的我不知道,药草的性子我早烂熟于心,这一阵子在京城里住,我心里雪亮,在京城之中,可只有你们家的杏林医馆能买着,大嫂子条件便利,回了娘家抓上一把就是了,你说,不是你是谁?”
大嫂子忙道:“既然这个甚么草如此的稀罕,那么我为何偏要自己家的独门东西来,倘若给人揭穿,不是自己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么?买些个砒霜丹顶红来,不是更让人无迹可寻?只有蓄意藏赃嫁祸的,才特意去让这些简直跟写了我自己名字一般明显的东西来投毒罢?毒死了正中下怀,毒不死也能推个干净!傻子也能看出来的,是不是?”
毒药这样稀罕,也确实是个问题,一般来说,想要投毒害人的,自然不希望被人察觉出来,何故要用这样有特色的东西呢?
“这……”眼看着媳妇儿和妹妹两道咄咄逼人的目光,齐家哥哥欲哭无泪,忙道:“这毒药的事情,委实是……也许,都是一场误会啊!”
“哥哥,这怎么会是误会呢?正是因着人人都能想到的这个道理,大嫂子方才做了这对自己最不利的举动,以退为进,方让人怀疑不到她头上的,好诬赖给我的!如此举动,绝对错不了!”阿雅姑娘忙道:“我千里迢迢的来寻亲,便是想要有一个家,我自小随着师傅漂泊江湖,丝毫没有感觉到一点落地生根的感觉,好不容易,我寻得了自己的家,难不成,我还要将家里闹的家破人亡不成?”
“不家破人亡,你甘心么?”大嫂子怒道:“谁知道你居心何在,居然还要冒充了人来装可怜,我劝你省省罢!我与他结发多年,难道会害他?随便问问谁,也能一眼瞧出来谁是谁非!”说着却转向了我,道:“梅菜,你说是不是?”
“这个么……”我嘴角抽搐,龙井说清官难断家务事,一点错也没有。
齐家哥哥忙道:“这件事情,你说是不是还得请龙神爷指示指示?”
我忙道:“那是自然,那是自然……“再偷眼看龙井,龙井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不见了。我心头一阵慌,本来便是请龙井来帮忙的,他这一走,我岂不是麻了爪?可当真是骑虎难下,这样的理,可是实在难以评论……”
这时,躲在厨房里面的宋妈却忍不住也从厨房之中探出了头来,小心翼翼的问道:“老爷,夫人,小姐,你们想想,本来咱们齐家一直兴旺的很,怎生会突然鸡犬不宁起来,会不会,是风水的问题?”
“风水?”齐家哥哥奇道:“这种事情,与风水有关系么?”
“哎呀,关系可大了去了!”宋妈忙道:“风水可关乎着整个家宅的兴旺与否,堪称一场风水定三代!咱们家这个宅子,说不定是年头到了,是以才出了异事……”
“异事?”大嫂子十分不服气:“这里住了快十年了,出过甚么异事?与其那样牵强,倒是不如说,闹的鸡犬不宁的,便是妖物作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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