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井咂咂舌,道:“天色还早,既然如此,再往那个到处都是胭脂印子的地方瞧瞧去罢!走。”
便是这样自说自话的,龙井又远远的随着那秦大人的背影,优雅的迈起了前行的脚步来。水狗子一看,见龙井不曾问罪鸬鹚告状的推翻渔船之事,如蒙大赦,自一头钻进了水里去,我依旧尾随其后,听着水狗子扎进水里的那一声“扑通……”,忙问道:“龙神爷,那些水狗子,是甚么?”
龙井咂舌道:“大白天的,你又在说甚么蠢话?你方才不是是见到了,那光溜溜的绿秃头便是水狗子。”
我忙答道:“不是,我是说,水狗子,究竟是一种甚么东西,啊,说是东西感觉也不大恰当,我的意思就是……”
“就是你眼前方才出现的那种东西。”龙井截断我的话,眯着眼睛看着我,一副“你能拿本神怎么样……”的倨傲神色。
“好吧,龙神爷说的是,梅菜大白天又说起蠢话来了。”一见问不出来,只好乖乖闭嘴,不过这句话也是挺奇怪的,大白天说蠢话,蠢话难不成只能夜里说么?
看着我满头雾水又不敢多问的别扭神情,龙井得胜一般的灿然笑起来,瓜片跟着助威:“傻狍子又犯傻!空长一个脑袋瓜!”
也罢,也罢,计较许多,嘴头子上吃亏的那个也永远只能是我。
不多时,顺着胭脂河的河堤上了紫玉钗街,有顺着石板路到了秦府,龙井惯常用了隐身术,带着我旁若无人的随着秦大人的魂魄进了那府里去。
只见那半透明的身影像是给线牵着,自进入了卧室之中,厅堂里面,樱桃正伺候着子青夫人用茶,子青夫人望着茶水发怔,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樱桃叹了口气,刚要放下茶壶,便听见卧房之中隐隐约约传来了“哎呦……”的呻吟声。
呻吟声细若游丝,断断续续,但是樱桃却伶俐的很,忙先推开了卧室的门,探头一看,欣喜若狂的回身对子青夫人道:“夫人,大好的消息,老爷他醒过来啦!”
子青夫人一听,忙也站起身来,跌跌撞撞的便往屋里去,果然,秦大人已然睁开了眼睛,皱着眉头道:“渴了,茶来!”
子青夫人忙亲自去倒茶,不料手颤颤巍巍的,像是还不敢相信似的,茶碗也从纤细的手中跌了下来,摔了一个粉碎,樱桃忙去相帮着捡拾碎片,道:“夫人不必管,奴婢来就是了,夫人还是快快给老爷倒茶罢!”
子青夫人听了,也顾不得许多,忙又斟了一碗茶,急匆匆的送到了秦大人唇边,也不忘给秦大人吹去了茶水面儿上的茶叶杆子,轻声道:“慢些喝,有些热,你经不起寒气,先用些个。”
秦大人微微张口,啜饮了些个,看着子青夫人,哑声道:“我……我这是怎地了?”
子青夫人早已喜极而泣,忙拿出了锦帕按了按眼角,道:“不记得了么?你落了水,险些命也要丢了的。”
“落水……”秦大人像是不大想的起来,一只手按着太阳穴,皱起了眉头,好像很痛苦似的:“头疼的很……”
“樱桃!”子青夫人一听,忙一叠声的唤道:“不要管甚么茶碗了,速速往回春堂接了黄先生来,说是老爷醒了,快!叫小厮们赶着马车去!”
“是……”樱桃得了令,忙慌慌张张的捧着碎茶碗出去了。
子青夫人小心翼翼的掖好了秦大人的被子,柔声道:“有些事情,慢慢想,总会想起来的。”
秦大人抿了抿嘴,冷淡的说道:“你不要问了,我甚么不记得,这脑子里,只一片空白。”
“空白?”子青夫人一听,忙道:“却不知道,下水之前的事情也不记得了?是不是有一个女子……”
“我不知道!头疼的紧,实在是想不起来了……”秦大人显然不想多说,闭上眼睛摇摇头,道:“你安静些,我想睡一睡。”
“我不来烦你,你睡吧!”子青夫人温和的说道,试了试秦大人的额头,坐在床边,只是耐心的守着他。
看着秦大人却是睡熟了,子青夫人想了想,起身坐在了梳妆台前,拿出了一个小小的胭脂盒子来,开了盒子,轻轻的涂上了那艳艳的胭脂汁子,对着镜子静静的抿了抿嘴唇,说来也是怪新奇的,本来憔悴的面孔,上了胭脂,却瞬间便风情万种起来,难怪这胭脂是女人最好的装饰,果然不假。
我本来是百无聊赖,也探头看子青夫人是怎地上妆的,却发现那明亮的铜镜之中,除了子青夫人那张妩媚的脸,还映出了另一张苍白的脸,半透明重叠在子青夫人脸上,那张脸旁的部分也看不清,只看见了那一张涂着胭脂的嘴。
我瞪大眼睛,指着那面铜镜刚要张口,龙井却轻轻按住我的肩膀,修长的食指竖在唇边,示意我不许出声,我看着龙井,龙井微微一笑,好像毫不在意。
不多时,子青夫人回过头来,我心头一紧,这个女人,当真是子青夫人么?眼神,笑意,完完全全像是换了个人。子青夫人望着秦大人,一步一步走过来,伸出苍白的指尖,慢慢的抚摸着秦大人那张棱角分明的脸,微笑道:“秦郎,陪着我,好么?”这个声调,满是妖冶,也全然不像是柔婉的子青夫人。
是附身!
秦大人迷迷糊糊的“嗯……”了一声,子青夫人微笑起来,两只纤手仿佛跟给秦大人掖紧了被角一般自然的,卡住了秦大人的喉咙,秦大人的眼睛猛然睁开了,盯着那子青夫人的面孔,呼吸困难的说道:“是……是你……”
“正是奴家啊!”子青夫人的手虽然略微放松了,声音却宛如一条色彩鲜艳的毒蛇死死的缠绕在脖子上,软绵绵,滑腻腻的,让人喘不过气来,秦大人呻吟道:“为什么……究竟怎么样才能放过我……”
“什么叫做放过?”被附身的子青夫人露出一副很受伤的神色来:“奴家也想与你一生一世一双人……”
“可是我已经跟你说过,我有妻室,有家……”秦大人显然认识这个附在子青夫人脸上的女子,痛苦的说道:“害了你一条性命,自然是我的不是,可是我的妻子,她什么都不知道,你要我的性命,只管拿去,又何必要故意吓她?”
“奴家不曾吓她……”子青夫人脸上重叠的面孔仿佛牵扯着子青夫人的一颦一笑,现在看上去是委屈至极的:“奴家只是不高兴,她要一直在秦郎身侧,而我,连远远观望的资格也没有,秦郎对我,还……”
“对你那样冷淡,着实也不希望你有甚么非分之想,我心里,从头到尾,只有她一个人,这些话,我早便与你说了,可是你为何非要这样的一意孤行,害人害已……”秦大人带着点怜悯,道:“我当真不曾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听到了你的死讯,看到那些个胭脂,我这心里……”
“你可曾也心疼奴家?”子青夫人的脸上露出一种殷切期盼来:“奴家为着你殒命,你后悔了么?”
“我……我是害怕……”秦大人的脸孔抽搐起来:‘我怎地也不曾想到,你会决绝到这种程度……事到如今,我只求你莫要伤害了子青……”
子青夫人的面孔仿佛火烧过的灰烬,明亮之后变得灰暗瘫软:“好!原来,就算奴家为着你命都不要,你一颗心,还是除了她,再也容不得旁人,那么,奴家得不到的,旁人也不能得到!”说着,两手一用力,死死的卡住了秦大人的脖颈:“秦郎,来陪着奴家罢!一生一世一双人……”
我早吓得几乎麻了爪,而龙井还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我实在是忍不住了,忙一把扯住龙井的袖子,道:“龙神爷,这……”
“活该啊活该……”龙井冷哼一声:“优柔寡断,怪得了谁?”说着修长的手指打了一个响指,只见一个女子突然跌跌撞撞的从子青夫人身上剥离下来一般,伏在了地上。
那个女子一身红衣,满头金钗,却像是个新娘子打扮的,生的不过是十***岁的年纪,妩媚动人,我见犹怜,一双凤眼眉梢眼角都是风情,眼角一颗黑痣,更添风韵,自然,一张艳丽的面孔上最显眼的,是唇上那浓得化不开,血红血红的胭脂。
这个女子身影淡淡的,一丝影子也没有,毫无疑问,是一个鬼魂。
“这个人是……”我瞪眼问道:“一直以来,便是她附在了子青夫人身上,在害秦大人么?”
那个女子望见了龙井,愤恨的咬紧了下唇,怨毒的说道:“龙神爷,这件事情,与你无关。”
诶?我还是头一次见到,妖鬼对龙井这样不敬,也当真是大开眼界,不由偷眼望着龙井,生怕他大发雷霆,吐出甚么焰火之类的,要把房子烧掉。
“说什么蠢话?”龙井倒是没有我想的那么暴躁,只是挑起了英挺的眉毛,嗤笑道:“你想魂飞湮灭,本神偏不随着你的性子来,瞧瞧你这副模样,死都死了,一个死鬼,还要跟活人争抢男子,有什么趣味。”
“争抢……”那个女子那以凤仙花染得通红的长长的指甲死死攥在手掌心里,带着些嘲讽说道:“龙神爷,只怕你还不曾爱过谁罢?奴家教给你,爱一个人,便是只要为着得到他,奴家甚么也不怕,就算是龙神爷,奴家也不怕。”
“爱?”龙井扬起了下巴,道:“爱,跟单相思是两码事,跟剃头挑子一头热也是两码事,跟山贼一般的强抢更是两码事,不过瞧着你这副模样,只怕是不懂。”
“奴家自然不懂,奴家想要秦郎,想要守在秦郎身边,不行么?秦郎待奴家,也是好极了的,对吧,秦郎!”说着,回头充满期望的望着秦大人。
秦大人早在床榻上坐起来,一把扶住了昏迷不醒的子青夫人,眼见着先是艳鬼索命,屋子里又闯进来了两个生人,周身筛糠也似的颤抖个不听,口中讷讷:“这……”眼睛却只盯着紧紧闭着眼睛的子青夫人,求助也似的说道:“她……”
“你的这个她没事,不过给这阴魂附了体,有些个气血两虚罢了。”龙井望着那秦大人,道:“发抖发够了么?你倒是来说说,这个女子,跟你是甚么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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