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子青夫人怎么能这么说呢!”娘忙道:“好歹秦大人还是心里由您的,十年的光阴,怎么便就……”
“姐姐不知道,”子青夫人倒是微微一笑,眼睛盯着桌面上的木材纹路,轻轻说道:“再好的恩宠,终也有厌倦的一天。近日里来,他一回家,也不多话,要么,在书房里熬到深夜,便自在书房睡了,难得在我那里,也是睡得沉,说是公务繁忙,没心思喝茶聊天,不怕姐姐笑话,虽然每日见面,可是,总觉得跟他却是隔得很远,哪里,还有那往昔的样子,不是厌倦了是甚么!家里的下人一个个全伶俐的很,早传开了,想来夫人受了冷落,老爷要另觅一房来呢!”
娘只得说道:“下人们以讹传讹,夫人怎好与他们计较?想来,是秦大人当真公务繁重呢!这男人么,在外面,自然也是轻松不得,何况秦大人的那样官职……”
“再繁重的公务,一句热乎话也不说?若不那样出格,谣言又自何处里来?”子青夫人无力的牵了牵嘴角,道:“这个,也便算了,这没由来的胭脂痕迹,姐姐,你瞧着,像是怎么回事?倒像是,他随身跟了一个女人,每一桩每一件大大小小的事情,总也要亲力亲为,伺候着他似的,伺候完了,还要留下自己的痕迹,说明,她在。”
“啊呀!”娘似乎是给子青夫人那副讲鬼故事一般的模样吓了一跳,周身也没由来的一个激灵,忙道:“我却觉得,是夫人这一阵子心情不好,有些个多心了,对了,跟着伺候的丫鬟们涂着胭脂,不也有的么!想必是她们的胭脂低劣,剥落下来,沾染在了秦大人身边,也未可知的。”
这话牵强的,连我都不信,更何况子青夫人了。子青夫人也知道娘是好意,抿一抿嘴唇,低声道:“姐姐,你瞧瞧,是不是,他给狐狸精迷住了?”
“狐狸?”酿眨眨眼睛:“夫人的意思,是外面的女子,还是……”
“我不知道,”子青夫人怯怯的望着娘,道:“总觉得,这胭脂痕迹,怪不吉利的。而且,我们屋子的丫鬟,大概用不起那样的好东西。”
我忍不住插嘴问道:“子青夫人,梅菜冒昧的问一句,却不知道,您说那胭脂痕迹都是一模一样的质地,那究竟是什么样子的胭脂?”
“便是最普通不过的胭脂,味道有点桂花甜香味,颜色也正宗,可不像是便宜货。”子青夫人道:“那种红色,漂亮的很。”
“可是,一个大男人,怎么会处处留下了胭脂痕迹的……”娘问道:“秦大人既然口口声声说是不知道,但若是当真不知道,自己不惊慌么?”
子青夫人道:“他干瘪瘪的只有那一句话,问多了,闪烁其词,倒像是心里面藏着甚么事情似的,是以,我才疑心,这诡异的胭脂痕迹,他定然是心中有数,只是不知为何,还要瞒着我,试想,谁能对那么多凭空出现的胭脂痕迹视而不见?除非他在外面有了女人,是自己故意装神弄鬼,提醒我恩宠不再,莫要拿着夫人架子,再不然,便是给妖鬼缠上了。”
娘也不知道拿什么话安慰子青夫人好,只得说道:“不过,是些个胭脂印子,既不吃人,也不咬人的,夫人且静观其变,俗话说的好,见怪不怪,其怪自败,不是么?夫人平心静气,不至于多添烦恼的,也许是秦大人这几日也有些个心情不畅,想来过几天便好了,两口子闹别扭,比下雨还要常见的,至于宅子里面的势利小人,夫人做好自己分内之事,势利小人能拿甚么挑嘴,是不是!”
“其实,我来寻姐姐,也是因着,这话实在不知道管谁去说。”子青夫人不知不觉,眼角又凝结出一层泪光,道:“那些个夫人小姐们,皆因着老太太在外面放的话,既嫌弃我出身低,也觉得我没教养,不大爱理睬我的,我那娘家人,一个个还要指望着我的荣华富贵,带掣着他们沾光,向着他们秦家比向着我还多些。昔日的闺中密友,有自惭形秽,觉着高攀不起的,有嫉妒的,都不大与我往来,我也只得寻姐姐爱诉一诉苦水了,平白教姐姐跟着担心,我也是过意不去的……”
娘忙道:“哎呀,你这是哪里话!便是因着身份,我不敢喊你妹妹,实际上,还不是一直拿着你当妹妹看!你若是心里有事,我没有什么能耐,不能帮着你排忧解难,可是听听你诉苦还是做得到的,闲来有事便往点心铺子里来说,莫要再拿深宅大院里面憋坏了自己个儿。”
“有姐姐在,可不也是一个慰藉。”子青夫人破涕为笑,道:“谁知道,以后是个甚么光景,也只得走一步算一步了。”
娘只好说道:“哎,万事可要想开些个,千万莫要钻牛角尖儿,不是我说,这夫君要纳妾,也是寻常事情,夫人可不要……”
“姐姐放心,我还有娘家那么多人要养活,还有夫家亲戚那么多人等着看笑话,是不会寻死的。”子青夫人凄然一笑,再说几句闲话,情绪稳定些个,便回去了。
我看着她弱柳扶风一般的背影,忍不住问道:“娘,那位秦大人,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那位秦大人是个官员,管甚么的娘也不知道,横竖威风八面,锦衣骏马就是了,小老百姓,奶懂得那许多。”娘道:“不过名声好像还挺不错的,也不曾听说贪赃枉法过,横竖他们家自己便有钱,也用不着去贪赃枉法。”
看来这个秦大人,果然是一个少年得意的人呢!不过,一问三不知,又弄的到处都是胭脂印子,怎么想,怎么耐人寻味,我一下子想起来探花郎的事情,可是又好像不大对劲,这个秦大人既然出身高贵,好像没有甚么必要去做负心汉,大概不会惹来冤魂复仇罢?
这一日我下楼来帮忙,却见娘穿着外出的衣装,头上还插着马二少送过来的金凤钗,像是要出门的模样,便问道:“娘,要去姥爷家么?我跟着娘同去可好?”
娘摇摇头,道:“不是往你姥姥家,是往子青夫人家里去。”
我想起子青夫人口中诡异的胭脂痕迹,奇道:“怎地突然要往子青夫人家里去?出什么事了?”
娘道:“自然是出了大事,秦大人昨日里归家,也不知怎地,不小心滑到胭脂河里去了,虽说救下的及时,不曾有危险,可秋日里水凉透骨,也是沾染了风寒,子青夫人正伺候着呢,说是不想东西吃,家里厨子绞尽脑汁也没能让秦大人吃下滋补的东西,方才子青夫人差了人来喊我过去送点芝麻核桃酪去,对了,你也去换件衣服,子青夫人捎了口信,叫你也随着去。”
“我?”我眨眨眼睛,只怕芝麻核桃酪是个幌子,找我过去才是正经,难不成,当真出了妖异之事?
换了湖水兰的秋衫,戴上了八宝燕子衔流苏的银簪子,爽利的随着娘在紫玉钗街上走,娘一面走一面叹气,道:“其实一碗东西,何故要咱们亲自送了去,传口信儿的小厮便能捎过去的,八成啊,那子青夫人又遇上了甚么烦心事呢!做高门大院的女人,当真是不容易,若是你,娘连放心都不放心的。”
我笑道:“娘多虑啦!高门大户,哪里便有那么好进的,草窝之中能飞出几个金凤凰来。”
娘也不曾答话,只是叹了口气。说话间到了一个雄伟的宅邸前面,青砖绿瓦,修建的十分大气,一个鎏金的牌匾提着龙飞凤舞的“秦府……”两个大字,更显的气势磅礴,望而生畏。看门石兽旁边正坐着两个小厮,娘上前赔笑见礼道:“我们是紫玉钗街上梅家点心铺子的,听说秦大人身体欠安,夫人唤了人传我们来送些个点心给秦大人换换口味。”
“夫人唤来的?”两个小厮交换了一个耐人寻味的眼神,点点头放了行,却不曾引着我们进去,大概一听是夫人寻的人,不去多理会,显然不把我们放在眼里的。可见子青夫人在这宅子里面的日子,自然是好过不得。
娘只得讪讪的问了路,一个小厮随手一指,头也不抬,冷淡淡的说了几句,假装瞧着街上风景去了。娘没有办法,便带着我进去寻。
走出去几步,便听见一个小厮说的:“哼,八成又是那穷酸夫人的甚么穷酸亲戚,不是来打抽丰的,便是来托关系办事儿的,这个月第几个了?”
另一个小厮答道:“谁记得清这个,这也都是快刀斩不断的亲戚,由着他们去吧!”
那小厮又道:“领也不领着,夫人知道了,会不会怪罪下来?”
“怪罪?”一个小厮冷哼一声:“怪罪能有个什么用,谁知道甚么时候,便不是夫人了,你没听说内院那点儿事?也不必管他们,不知道来了多少趟,早轻车熟路了。”
我和娘都心照不宣的假装不曾听见,心里却对着子青夫人怪同情的,这个地方花木扶疏,雕栏画栋,可是要说做这里的女主人,当真是不容易的。
好在这个宅邸的青石板路的直来直去,路是好找的,绕过了几道月牙门儿,不多时,便寻得了那看门小厮说的地方。
那地方是一座正房,古朴典雅,门口种着两棵粉红艳艳的夹竹桃。
门后候着一个穿着桃红色背心儿的丫鬟,见了我们,用一种一目了然的神色说道:“你们便是夫人寻来的么?有请,有请,夫人便在屋里呢!”说着接过了娘手中的食盒,把我们客客气气的往屋里引。
一进了屋,便看见了子青夫人正守在了门外面,一脸的焦虑,看见我们,忙道:“哎呀,千盼万盼,你们可算是来了,”便对那丫鬟道:“樱桃,快,看茶让座。”
那丫鬟听了,忙殷勤相让,娘忙道:“莫要客气,敢问,秦大人怎么样了?”
子青夫人讳莫如深的似的往里屋看了一眼,道:“今日里只是昏昏沉沉的,还睡着呢!”
娘道:“这真是,怎生居然出了这样的事情……好歹秦大人安好无虞,不曾伤及性命,也算得上是不幸中的大幸。”
子青夫人看了那丫鬟一眼,道:“你且在门口守着,莫要教人进来,我有些个私房话,相对她们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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