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狐狸脸大嫂子一拍巴掌,义愤填膺的说道:“可不是么!哎,你们若是亲眼看见那个伶俐可人的二姑娘,要这样尽心竭力的侍奉兄长,也没由来的要心疼呢!那二姑娘为着生计,居然自己个儿在荒败的后院里面开垦了菜园子,种些个萝卜青菜自家吃用,早上有多出来的菜,便与得了空时纺绩的纱线一起,挎着篮子往紫玉钗街上卖,春日杏花,秋日菊花,冬日梅花,有可以换钱的,也全然不辞辛苦,只赚的够兄妹两个花用的,还要拿出钱来与兄长买些个死书……”
娘叹道:“这个妹子倒是也够刚强的,这一般的女子,哪里能做得出这许多?”
狐狸脸大嫂子咂舌道:“我说的这些个,可也都算不得刚强,若说真刚强,啧啧,前些日子,据说二姑娘还在上山摘蘑菇的时候伤了腿,没什么钱财医治,便自己个儿看了哥哥的旧医书,认准了采了草药来敷,这个油菜花哥哥可到是好,不闻不问,只知道看着那死书,听说吃饭上茅厕,也不会放下来,不是走火入魔是甚么!”
娘摇摇头,道:“这样的好姑娘,怎地还未说婆家么?嫁出去了倒能多享福些!”
狐狸脸大嫂子道:“嗨……这二姑娘的贤惠名声,街坊四邻,哪里有不知道的!手脚勤快,人也安生,生的也水灵,可不正是做儿媳妇的上佳人选么!你猜不着!媒婆子踏破了门槛子,想与这个二姑娘说一门踏踏实实的好亲事,这二姑娘怎么说!”
娘忙问道:“怎么说?”
那狐狸脸大嫂子以一种赌局上开骰子盅般的神态说道:“哎!这二姑娘说,就算是成了婚,也需带着哥哥同住,如若不然,只怕哥哥无人照料,学问没法子研读,误了终生,她身为这尤家的姑太太,死了也没脸见祖宗!”
“这……”娘果然也不曾想到,只是称赞道:“好一个有情有义的妹子!只是着条件,谁敢应许?娶一房媳妇,还要连带着接大舅子来的?”
“可不是么!”狐狸脸大嫂子忙道:“你想,与这二姑娘家门当户对,能娶了正经做媳妇的,大概也都是些小户,哪里能凭空添一个要人照料的大爷?若是家世背景好的,可以养闲人的,论起这二姑娘这破落娘家,哪里又能做的上正房娘子?是以高不成低不就,耽搁到了现在,还不曾有何事的人家。”
娘只得惋惜的说道:“难不成,那二姑娘便要给这个书呆子给耽搁下来?没得可惜。”
“光是耽搁,想必对那二姑娘来说还好些,这下子,油菜花日日里又是作怪,又是发癫,这妹子只瞪眼干着急,还得给那哥哥收拾烂摊子,可不是可怜的很!”狐狸脸大嫂子将嘴嘬的尖尖的,往着那墙根儿下努着,道:“你瞧,那穿着宝蓝布衫子的便是二姑娘了!好家伙,又要跟着着上一场急!”
我和娘透过人群,往墙根底下一望,但见一个娇俏清丽的姑娘正着急忙慌的站在墙根下面,生的却是体态苗条,举止端庄,现下里,一双杏子眼只是眼泪汪汪,只盯着那墙上,喊道:“哥哥,你今日又是怎地了,非要爬的那样高作甚?当心摔下来,可不是好玩儿的!”
那尤生也不答话,只是安然自得的又翻了个身,道:“白日放歌须纵酒,青春作伴好还乡!妙!实在是妙!”
娘叹道:“说的可不是胡话么?难不成,是灌了黄汤,方才这样乖张起来?”
狐狸脸大嫂子鄙夷的自鼻孔里“嗤……”的出了一口气,道:“还要灌黄汤?他不灌黄汤,便是这副疯癫模样,再灌了黄汤,只怕要如同齐天大圣一般,腾云驾雾的去大闹天宫了!”
“这真是……”旁观者都为那尤生捏一把汗的时候,一个身形矫健,穿着皂衣的少年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揉身而上,一把提起了那个尤生的衣领子,将尤生如同拎小鸡一般抓下来,不顾尤生的惊呼,将尤生架在自己肩膀上自墙边滑了下来,速度之快,简直让人眼前一花,可着实是惊险的很。
“哎呀,还是苏捕头有法子!”一众人不禁欢呼起来,交口称赞道:“便是有了苏捕头,这紫玉钗街上方才一片安宁!”
更有不少大姑娘小媳妇对着苏逸之过人的身法娇呼不已:“这种时候,还是苏捕头靠得住!”
“真是个神仙也似的人哪!”
我仔细一看,那个少年可不正是那洋洋得意的苏逸之么!苏逸之听了这潮水也似的赞美之词,正志得意满的答道:“好说,好说!除暴安良,乃是本捕头的分内之事!这倒是也算不得甚么!不过这个读书人么!不在学堂里用功,大白天的,居然寻其了短见来,着实是无事生非,扰人安宁,制造了多少麻烦,鸭梨,带回去!”
秀才捕快忙从那苏逸之身上把那尤生接下来,道:“青天白日,寻衅滋事,跟本捕快回衙门一趟!”
那二姑娘一听,忙跑了过来,跪在了地上,道:“还请苏捕头开恩!哥哥不过是放浪形骸些,并不曾带着害人之意的!还望苏捕头看在哥哥是个读书人的份上,这件事情,且放哥哥一马,小女子保证,一定对哥哥严加看管,保准再没有下次的!”
“放浪形骸?”苏捕头正色道:“这大白日的站在牌楼上吓唬人,若是跌下去了,砸死一两个看热闹的,算是谁的过错?这样的人,不放在衙门里关几天,要怎生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今日里,影响这样坏,将整个紫玉钗街都惊动了,若是本捕头不以儆效尤,倘若人人得了空,都要去牌楼上面装疯卖傻。本捕头救得过来么?倘若救不过来,便是因着你们起的这个头儿!”
那二姑娘一听,忙抬起头来,道:“苏捕头,小女子敢保证,哥哥绝对不是故意装疯卖傻,不过是书读到来了进了心坎的时候,有感而发罢了……”
“有感而发……”苏捕头本来还想着继续反唇相讥,一见那二姑娘的容颜,倒是有些个心软的模样,趁机伸手亲自把二姑娘搀扶起来,道:“哎呀……也不是本捕头是个不近人情的,只不过令兄今日,着实也过火了些,你说说,大庭广众之下,本捕头也不好办啊!”
二姑娘听了,忙转身与看客们行礼,道:“列位紫玉钗街上的父老乡亲们,识得我们家兄妹的,想来也知道我哥哥那怪脾气,视书如命,自己恨不得钻进了书里去的,今日这样失态,委实是我们的不是,今日里,我尤夏归代哥哥给大家行礼道歉,但求大家能宽容我们这一回!”
这人们一看二姑娘这样的诚恳,不禁也动容了,纷纷替二姑娘求情道:“苏捕头,你看这尤姑娘也不容易,摊上这样的哥哥,本来就不是常人能忍受的,还要这样的行礼,着实让人于心不忍,还请苏捕头网开一面,莫要将那书呆子带走了吧!”
“就是,就是,他一个书呆子,哪里知道这许多人情世故的,怕是早念书念傻了脑袋的,横竖苏捕头这次是英明神武,力挽狂澜的,只要这次引以为戒,也便饶了他们罢!”
苏捕头本来见了就美貌女子总要去想方设法示好的,这次自然也不例外,假充着为难的样子,对那二姑娘说道:“你看看,本捕头职责在身,也十分为难的,要不然,姑娘你……”
苏逸之话还不曾说完,那秀才捕快大概早已洞察了先机,忙截口道:“兔子,依我看,咱们便顺应民意罢!这么些人全数给这尤家兄妹求情,驳了面子,未免丧失民心……”
苏逸之瞪了那秀才捕快一眼,似乎很有些嫌弃秀才捕快没有眼色,但是也没有旁的办法,只得怏怏不乐的说道:“既如此,那本捕头今日也便不与你们计较了,不过,若是再有下次,那本捕头,定然严惩不贷,记住了不曾?”
“记住了……记住了……”那二姑娘忙跑过来,将那尤生搀在手边,苦口婆心的劝说道:“哥哥,不是我说,你这个样子,是何苦来的?眼下里给苏捕头他们添了多少麻烦,你……你下次可万万不要如此了!”
“不才怎地了?”不想那尤生竟然是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振振有词的说道:“人生难得逢一知己,与知己谈天说地,难不成还要找衙门汇报一声不成?”
苏逸之耐心的看着那个尤生,道:“敢问你的知己在何处?你与谁在谈天说地?”
“现下里那知己不在,”尤生梗着脖子答道:“不过,君子怎能失约于人?我们约好了在这牌楼之上见面谈酒论史,那知己与小生说了,去去便来。”
苏逸之以一种怜悯的眼神看着那尤生,对那二姑娘说道:“尊兄看来果然脑袋是不大清醒的,尤姑娘,还请照看好了罢!”
那尤二姑娘听了,又是羞愧,又是感激,便急着想把尤生拉走,可是尤生偏还要说:“不才说好了等人的,怎能说走就走……”但是也拗不过二姑娘,只得满口说着胡言乱语,给二姑娘拖着走了。
苏逸之长长的叹了口气,赶鸭子似的对人群挥手道:“散了吧,散了吧,人也救下了,本捕头的英勇风姿你们也见识了,还有甚么不甘心的!堵塞着路口,像什么样子,各回各家,各回各家!”说罢,自己也昂首挺胸,带着那秀才捕快大步流星的回衙门去了。
人群很有些对一场热闹的恋恋不舍,似乎对闹剧倒是意犹未尽的,给苏捕头这一赶,这才俱扫兴的散去了,狐狸脸大嫂子叹口气,道:“依我看,那二姑娘的罪可大了去了!你们瞧着吧!先是装疯卖傻,接着便要假痴不癫了!”说着摇着手,悻悻的回去了。
娘也叹口气,道:“你说说,这可当真是大千世界,无奇不有,这兄妹俩偏生当上了这样的事情,读书人怎地啦?读书人要吃饭,可也还是须得自给自足的才是,仰赖着柔弱的妹子,哪有一丁点儿的男子汉气概!”
“娘,我肚子饿了……”娘一说到吃饭,我方才想起了那粘卷子熬豆角儿来,娘一听,忙掴掌道:“啊呀,光顾了看热闹了,走走走,快快回家吃饭去!你也是的,早不说话……”便拖着我往家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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