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得撅起嘴来,可是搜索枯肠,也不知道拿甚么话来反驳,只得闷声不语。龙井耍弄着那鼓上面大红绫子,若有所思的盯着那奇形怪状的花纹,道:“倒不如,将这鼓上的女子叫出来问问是正经。”
何二叔一听,越发的对龙井满怀着崇敬,龙井将鼓捧在面前,轻轻的吹了一口气,这时候,只见那鼓一下子便又自己个儿竖了起来,在半空之中不断的旋转,两条系在鼓上的大红绫子也随着舞动起来,宛如蝴蝶的翅膀,不多时,那鼓的面突然微微发亮,接着,先是一条手臂,再来,是一颗头颅,便慢慢的自鼓中伸展了出来,宛如掀开一个门帘子一样,走到了鼓外来。
但见那个女子果然生的与中土人士大不相同,肤色雪白,眼睛乃是一种极为透亮的翡翠绿色,穿着一件金丝缠枝花卉图样的红绫子,可是那红绫子也不像是一件衣服,而是巧妙的缠绕在那个胡人女子曼妙的身材上,这个女子赤着足,露着雪白的胳膊,手腕脚腕上面,全数是看上去沉甸甸的金镯子,她看着我们,露出了十分害怕的神色,一直往墙角里面退缩。
龙井忙道:“你无需害怕,本神不曾有伤你之意,却不知道,你是从何处而来?栖身鼓中,却是为了什么?”
那女子显然听不懂龙井说话,但是瞧着龙井生的一副温文尔雅的模样。说话也是和颜悦色的,便不觉像是对我们放松了警惕,伸出雪白的手臂,先是交叉胸前。弯下身子,屈起膝盖,像是在行一个奇怪的礼,接着,伸出手指着那个鼓,说了一串叽里咕噜的怪话,横竖梅菜我是一个字也听不懂的。
龙井似乎早预料到了,却是一副心领神会的样子,不住的跟随着那胡人女子的言语点头摇头,还露出了一副怜悯同情的模样来,我心下狐疑,难不成这龙井神通广大,连胡人也能保佑不成?那胡人女子见了龙井的态度,不由也十分欣喜,看来,她是将龙井当作是一个知己了。
那胡人女子说完了那些怪话,便眼巴巴的望着龙井,大概等着龙井给她一个想要的回应,可是龙井偏偏却是半闭着眼睛,两手也抱在胸前,似乎在考虑着解决方法。
我见状,忙低声问道:“龙神爷,这位胡人女子,说的究竟是甚么话?您也能保佑这番邦异族之鬼么?”
龙井先是长长的“嗯……”了一声,接着答道:“这女子虽然是番邦人,可是好歹现在在本神的管辖范围玄阴地上,自然算作是本神的子民,本神怎能袖手旁观!”
我看了看那满脸期盼的番邦女子,十分钦佩的问道:“龙神爷果然古道热肠,慈悲为怀,当真是子民之福,却不知道,要怎生帮助那个番邦女子?她究竟是打哪来的,方才可与您说了?”
“本神方才,一个字也不曾听懂。”龙井居然带着笑意,十分大言不惭的答道:“听不懂便听不懂,不过这件事情瞧着又有趣,本神打算插一杠子。”
我一听,几乎背过气去,只得咳嗽了两声,偷偷问道:“龙神爷,她说甚么您都听不懂,要如何相帮?”
“啧……”龙井又发出了嫌弃的声音,道:“你这傻狍子,不知道世上有一种东西,叫做只可意会,不可言传?语言之类,哪里就有那样重要了!”
也罢,横竖龙井做甚么都是对的,我只得哑口无言,看着龙井的打算。
那何二叔也不知道龙井其实不通胡语,也凑了过来,颤声问道:“神仙大人,且不知这胡人女鬼究竟想对小的怎么样?”
龙井抬一抬眼皮,道:“这个么……是那个番邦女子,与你的缘呀!”
“缘?”何二叔不禁丈二和尚摸不得头脑,只得问道:“甚么缘?”
“自然便是机缘了!”龙井坦然答道:“你想想,那鼓丢在草丛之中,为何不曾给旁人捡了去,只落在你的手中?这便是冥冥之中,上天早便定下来,今时今日,你们的缘。”
何二叔听的是云里雾里,但好像继续追问自己未免有些烦人,便只好装作一副听懂了样子连连点头,又问道:“那……这算是个好缘分,还是个坏缘分?”
龙井装模作样的掐指一算,答道:“这个么……大概便是所谓的孽缘了。”
“孽缘?”何二叔一听,登时脸色发白,惊惧的望了那胡人女子一眼,颤声道:“怎么样,还是要把小的拉去做替身的孽缘么?还是说,小的上辈子,欠了这位胡人女子的债不成?求神仙高抬贵手,救救小的哇!”
“不要慌……不要忙……”龙井悠然答道:“这个缘分,我来替你化解便是了。说起来,你可识得甚么胡人?”
何二叔抓耳挠腮,搜索枯肠,似乎也未曾想出来:“这个么……倒是当着不曾见过胡人主顾……”
龙井轻咳了一声,望着那个女子,突然伸出了手,点住了那个女子,又指了指窗外,比划的十分拙劣,我倒是能看明白,他大概是想问那女子自何处而来,可是那女子只是睁大了碧绿的眼睛,对龙井的姿势大惑不解。
何二叔也眼巴巴的看着龙井,龙井少见的狼狈起来,只见他站起身来,在屋子里踱起了方步,又指着窗外,那女子眨了眨眼睛,忽然像是恍然大悟,忙点点头,伸出雪白的胳膊,指着西边,不住的咕噜噜的说起了胡语来。
“看这个样子,大概是从西边来的……”我自言自语道,龙井瞪了我一眼,道:“西域,西域,不是西边是哪边,当真是一句废话。”
接着龙井又开始胡乱打起来了手势,大概是想让那胡人女子领着我们,往她来的地方去。
那胡人女子看上去甚是聪慧,连龙井那样奇形怪状的手势也能理解,忙点点头,倏然不见了,而那个鼓,却突然动了起来,自己个儿从桌子上跌落到了地上,竖着骨碌碌便自地上向外滚了出去。
龙井大喜,忙道:“怎么样,本神出马,不会有解不开的难题!快快快,随着本神来!”
我赶紧跟了上去,何二叔见状,大概独个儿留在屋子里也害怕,便也想要尾随过来,龙井却挥挥手,道:“你且留下来磨豆子,待本神归来,自要再吃豆腐脑的!”
何二叔听了,也只得收了脚步,可怜巴巴的望着我们:“小的……小的这个地方……”
“安全的很!”龙井说罢,带着我便追那鼓去了。
那个鼓骨碌碌的穿过了紫玉钗街,一直在青石板路上转到了胭脂河畔,便停了下来,龙井将那鼓捧起来,左右看看,却也不见什么线索,我奇道:“怎生会是河边?”
龙井答道:“自然是因着这个鼓,大概是搭船来的,将这鼓不知道出于何种原因,丢在了这里了。”说着捧着那个鼓,转了转眼睛,蹲下身来,敲门也似的敲了敲地面。
瞬时,那地面传来了“咔啦啦……”的声音,渐渐的出现了一个裂缝,裂缝之中先是出现了一只瘦骨嶙峋的青白色手指,接着,又从裂缝之中露出了一个毛蓬蓬的脑袋来。那脑袋往上一抬,是一副奇怪的面孔,巨目阔嘴,不曾长着嘴唇,只露出了两排参差不齐的黄牙。越看倒越像是城隍庙里的小鬼。
那个小鬼看见了龙井,怯怯的自土里爬出来,恭恭敬敬的行了一个礼,以一种十分粗哑的声音问道:“却不知道龙神爷寻小的何事?”
龙井笑道:“这一阵子,你可瞧见过这个鼓?”
那个小鬼弓着身子,仔细端详了端详,忙道:“啊呀,小的见过!这个鼓,大概是一艘胡人的小船之中跌落下来的!嗯嗯,再没错,小的见过,一个胡人寻过这个鼓来!”
“是么?”龙井忙问道:“那是个甚么人?”
那个小鬼嘴里发出咀嚼东西一般喀拉拉的响声,似乎考虑了一下,道:“像是……像是一个神仙……可是又不大像,那种灵气,小的从来不曾瞧见过,只怕,是番邦的神灵,也说不定。”
“番邦的神灵么?”龙井咂舌道:“想来是往中土来交流学术的,也罢,本神便代了这中土神灵,来会一会这胡神。那胡神去哪里了?生的甚么模样?”
小鬼忙答道:“老态龙钟,一部长胡子,嘴里叽里咕噜,也不知道喃喃自语些甚么,来胭脂河边有好几次了,全然是空手而归,走起路来左摇右晃,像是一只大白鹅。”
“难不成,这位地精,说的便是老朽?”一口十分纯正的京城口音从我们背后响起,我回头一看,却是从那芦苇荡中,连滚带爬,出来了一个老态龙钟的胡人。
那个胡人瘦瘦的,看上去七八十岁一般的风烛残年,可是童颜鹤发,气色却是极好的,身上穿着一条宽松的白袍,垂着长长的灰白色头发和几乎遮盖了半张脸的灰白色胡须,很有些不服气的问道:“老朽何处像白鹅?”
那被称为地精的小鬼忙尖锐的嚷道:“龙神爷,这便是那个寻鼓的胡人!”又对那胡人反驳道:“小的乃是河里泥鬼,可不是甚么劳什子地精。”
“哎呀,糊弄糊弄得了!”那老胡人不以为意的摆摆手,仿佛说错了的是那河里泥鬼一般,他反而是宽宏大量不计较的。
“你……”河里泥鬼忿然道:“龙神爷,您瞧着这个胡人可是可疑的?”
龙井笑道:“这位同仁来这里,便是要寻那个鼓的么?”
“鼓?”那个老胡人的眼睛闪闪发光,道:“那个鼓,你们寻得了?教老朽这一番苦找啊!自打上次老朽乘船上了岸,这鼓便不见了,受人之托,理应是忠人之事,老朽急的是五内俱焚,所幸这鼓与老朽的缘分还不曾断……”
龙井饶有兴致的望着那个胡人,扬起了手中的鼓,问道:“这位兄台,难不成,是番邦神灵?”
那个胡人连连点头,如获至宝的看着那个鼓,答道:“啊呀呀,真真儿是一个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鼓啊鼓,你可算是回来了!”
说着便要将鼓取回来。龙井却将鼓点在指尖儿上旋转起来,笑道:“在下乃是中土的神灵,吞天神兽饕餮,不知这位异域同仁如何称呼?”
那老胡人这才发觉自己失态,忙讪讪的缩回了手,答道:“啊呀,是老朽一事情急,还不曾自我介绍,着实是失了分寸。看来这位,便是传言之中,镇守这片玄阴地的龙神爷了!久仰久仰!所幸这鼓是给龙神爷拾取了,要不然,合该会酿成大祸!”说着两手抱拳,行了一个再正宗不过的中土礼仪,道:“老朽这便自报家门,老朽来自西域,乃是一个小国家的守护神灵,汉文名字,唤作贾二爷。往中土,乃是前来交流研习法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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