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井笑道:“你难道不知道,这世上有一句话,叫做有钱能使鬼推磨?那位杜家小姐家私深厚,自然有数不清的钱财陪葬,若是有了钱财,甚么东西是在凡间里打听不到的?何况,这死过一次的人,不会不事事为自己做好了打算,该砸的钱财砸到了,不会有套不出来的消息,何况,她在烟雨阁那样出名,势必交游广阔,那些爱听她歌喉的客人之中,倘若有出身豪贵之家的管事人……”
我连连点头道:“明白了……原来如此,有了这样的人脉,甚么动向也能问出来。”
龙井点点头,道:“那个山洪来的又出奇,你大概不知道,渡口上的那个堤坝,只要损毁,山洪自然会奔涌而出。”
果然是有钱能使鬼推磨,雇几个人破坏了那个堤坝,自然是再明白不过的事情了。
那寻尸的杜家来认了尸,也不敢相信世上居然当真有借尸还魂这种事情,听闻了始末,也为芳菲姑娘唏嘘一番,居然仍将芳菲姑娘埋葬在杜小姐墓边,说是能让杜小姐多活一阵子,也是一场缘分,无法深究的事情,不随风而去,也没有旁的办法。
那宋公子虽然大表冤屈,说是鬼魂所害,可是那芳菲姑娘的事情,也给归结到了他的头上,苏捕头透了些个口风,说是那宋公子在牢狱之中,口中也总念叨着:“死了……埋了……与我无关……”已然被惊吓的有些个痴痴傻傻的了,王府问罪,这芳菲姑娘的事情也问罪,杜小姐的事情,又给他多加了一条盗墓辱尸的罪过,数罪并罚,大概不会轻判。
当初艳羡宋公子给那初雪姑娘挑上的几个豪客公子,这一阵子,却风声鹤唳,吓得连烟雨阁也不敢来了。
又过了一些日子,有人说在街上商检了一个疯疯癫癫的婆子,口里唱着:“你有一副好嗓子啊!你唱曲勾男人啊!我偏生让你再也出不了声音来!哈哈哈哈……”
有人追问疯癫婆子生的甚么模样,那人只是说脏污着一张面孔,也瞧不大分明,只是一张小小的瘦骨子脸面。
我却不曾见过那个疯婆子,而且,自打那宋家大娘子消失的无影无踪之后,我也一次都没有见过宋家大娘子。
关于金凤钗,金毛麂,也许还有许多说不完的恩恩怨怨,前因后果,但是这样的故事,只怕也没人愿意打听,那宋家的宅子在一番稀奇古怪的传闻之中,再没曾卖出去,就那么眼见着,在紫玉钗街上衰败起来,成了一栋鬼宅似的屋子,连最调皮的孩子,也不敢去院墙下捡拾掉落在围墙之外的柿子,因为很多人传说,那个宅子,虽然是一个死物,却会唱歌呢!袅袅的歌声从阴森森的深宅里传出来,谁不毛骨悚然?
我很久也没有再往那恒源昌的老铺子门口经过,那样让人背后发凉的故事,还是不听的好。
天气慢慢凉了下来,大街小巷之上,挑着担子卖货的货郎也渐渐多了起来,有卖脂粉的,卖小玩意儿的,还有卖零碎布料的,敲打着拨浪鼓,走街串巷,以独特的嗓子拉着唱腔,在秋意萧瑟的街上喊着:“货郎担子……来咧……缺甚么……买来……”
有的货郎凭着一副白皙可人的俏模样,颇受闺阁妇女的欢迎,就算生的普通,货郎们似乎也天生有一个能言善道的好舌头,深闺寂寞的女子,趁着卖个杂物的功夫,能交谈上几句话,似乎也能成为一个新奇的乐子。而且本来女子便好些小玩意儿,是以女子越多的地方,那货郎们也便来的越勤。
这货郎的声音一响,倒如同那散发着凉凉香气的玉簪花一样,预示着秋天来了。
这些货郎贩卖的种类虽多,可是最受孩子们欢迎的,还是卖糖人儿,捏面人儿的,本来是搁在嘴里的吃食,可是偏偏在那小贩灵活的手指头底下一动,便忽然仿若有了生命似的,变成了一个个栩栩如生的物事来。
我和小三子,最喜欢的便是吹糖人儿的,只见一摊子明澄澄的糖水熬化了,用铲子调试了那火候,接着以一个小小的麦秸子挑起来,另一头放入嘴里,轻轻吹出一口气,那稀溜溜的糖便突然像是有了灵魂一般,飞快的膨胀起来。
吹糖人儿的这个时候则一面鼓着腮吹着,另一只手却将那糖人儿灵巧的捏起来,不多时,只见那吹糖人儿的手指一上下翻飞,那一团子中空的糖泡儿便成了一个支棱着耳朵的老鼠,或者是一个憨态可掬的小猪,又或者是一只振翅啼叫的公鸡,宛如是一个戏法一般,卖糖人儿的又是熟练手,一会儿一个,看得人目不暇接,眼花缭乱。
这一个个糖人儿那在手里,金黄油亮,又造型各异,简直舍不得下了口,将那样一个小小的生灵般的东西咬下去残损了,但是香甜的糖味儿飘出来,又勾的人口水直流,只得玩儿了一阵子之后,再恋恋不舍的闭着眼睛一口咬下去。
这糖人儿那酥脆香甜的味道在嘴里蔓延出来,也只得不管不顾,一口接一口的吃下去,大多数时候,再睁开眼睛,手里便只剩下一根儿沾着糖渣儿的麦秸杆儿了。
这天得了些零碎钱,估摸着天擦了黑,一个我们相熟的货郎会自紫玉钗街上回家去,那个货郎在这个时候担子上吹的糖人儿,往往还能剩下几个,运气好的话,还会送给我们余下的,人也和善,说是没事便可以等着他,横竖也是要经过的。是以我们时时来街角等他回家,倒是比他们家亲人还要殷切些。
天上开始出来淡淡的星辰的时候,我便偷偷绕到了小三子家的后门,将刚开始挑灯夜读的小三子叫出来,带着他买糖人儿去。
其实还是五六岁,七八岁的孩子们好这种东西,我和小三子已然过了这个年纪,偏生我还是长不大似的,就是喜欢这个,小三子则一直跟小时候一样,对我,便是一个“舍命陪君子……”
这天到了街上,却并不见有卖糖人儿的来,这个时刻正是家家户户吃过了饭在家里喝茶聊天的时候,是以街上万籁俱寂,不曾有车马人声,我和小三子百无聊赖,便直愣愣的数着天上的星辰,但见有一颗星辰在月亮旁边,是最大最亮的,仿若一直在守护着月亮似的,我便问道:“三哥哥,这个是一个甚么星?”
小三子手搭凉棚看了一眼,只得说道:“先生倒是不曾教,横竖是甚么星也不打紧,管它叫月亮星好了。”
“月亮星?”这个名字倒是贴切,不过未免也太直白了些,但是若换做是问龙井,大概会说是甚么饺子星,鹅蛋星了。若是问李绮堂,大概则会勾出了甚么听不懂的诗句来罢。
过了半晌,那卖糖人儿的想是今日里耽搁了,一直也不曾出现,我只好又与小三子分了手,自己回家来了。
一边走着,我还仰着脸在研究着星星,却意外的听见了一阵喧闹的锣鼓声。这锣鼓声这个时候出现在紫玉钗街上,简直很有些个莫名其妙。
我心里不禁十分奇异,这大晚上的,怎生会有敲锣打鼓的人?但是转念一想,说不定是贵人夜行,要敲锣打鼓让人避让的,咱是见过世面的人,也还须得安定些的好。
我虽然心里这样想,可还是掌不住好奇,打算看一看,究竟是甚么贵人的仪仗,却不曾想,接着,便看见墙角以外,拐进了一个整整齐齐穿着红装,敲敲打打的迎亲队伍来。
“诶?”我瞪大了眼睛不由也愣住了,大晚上的娶亲?这是哪门子的怪婚事?
那一队人马越走越近,只见吹唢呐的,敲锣打鼓的,抬轿子的,撒喜钱的,全数是穿着红衣的人,各司其职,一应俱全,队伍后面便是一个八抬大轿,那大轿描龙画凤,垂着红绫子,挂着黄丝绦,十分气派,可是越看着这个迎亲队伍,我却越觉得不对劲,不因为是出现在大晚上,而是好像,少了甚么似的……
啊,对了,这个迎亲的队伍,怎地竟然没有骑着高头大马,胸前系着红花,喜气洋洋,春风得意的新郎官?没有新郎官儿的迎亲队伍,算得上是甚么迎亲队伍?
我越看越纳闷。而且,每次一出现迎亲队伍,大街小巷听到了锣鼓喧天的声音,都会赶过来看热闹,议论纷纷,是哪一家的好儿郎要娶哪一家的俏小姐,可是偏生这一回,紫玉钗街上却死气沉沉的,整条街上这许多人家,难不成都不曾听见这奇异的锣鼓声么?
在一片寂静之中成婚,可当真是出奇的很。待那队伍越走越近,我却大吃一惊,但见那喜娘,唢呐手,丫鬟,轿夫,居然都只是不知道甚么撑起来的一身红衣服,根本,没有头……
我心里知道,是遇上了妖鬼,虽说胆气十足,可经历这许多离奇古怪的事情,还是知晓了一个小心为上,眼见着跑回家中已然是来不及,怕会惊扰了这个诡异的队伍,回头一看,正见一户人家之中还点着灯火,门也不曾拴上,便赶紧趁势躲在了他们家的门洞里面。
我记得龙井与我说过,人的家,但凡是有主人,那冥冥之中,便有上天的护佑,还有家仙的保佑,妖鬼之流,若是这个家中没有空隙,或者是主人自己的疏忽,是绝对不会轻易闯进去的。我躲在那一家人大门之后,透过缝隙,看着这一个奇异的队伍在紫玉钗街上有条不紊的缓缓而行,还好这个时候街上一个人也没有,如若不然,定会吓得魂飞魄散。
但见那个队伍缓缓的一直穿过了紫玉钗街,来到了我的眼前,锣鼓喧闹,可是却浑然听不到一丝踢踢踏踏的脚步声,大概那红装下面的黑靴,也是空的。平素里喜气洋洋的迎亲唢呐锣鼓,现如今听起来,反倒是如同送葬的哀乐一般,吹着打着热闹着,却听的人心里惶惶然的。
突然,一个领头的停下了脚步,问道:“可是到了?”
“到了。”不知道那一个空荡荡的红装人说道:“迎新郎!”
“乌拉乌拉……”那唢呐也不知怎地,便悬空在一个红装人的手里吹响了,仿佛红装之中,包裹了一个透明的人,在卖力的演奏一般。
但是四下里一片寂然,根本不见什么新郎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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