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鸾儿来点心铺子里买甜浆粥,见了我,问道:“初雪姑娘家中出的事,你听说了没有?”
我奇道:“初雪姑娘家能出什么事?近来那宋公子发了财,初雪姑娘不也是能跟着沾光么?”
鸾儿道:“本来自然是初雪姑娘的好日子到了,可是偏巧在这个时候,不知道是谁走漏了风声,这宋公子在笔杆子胡同金屋藏娇的事情,让他们家那个当家的娘子给知道了。”
“诶?”我瞪大眼睛,道:“都说那个大娘子是个不好招惹的,这可怎地好……”
“自然是不好招惹了,”鸾儿点头道:“那一日,听说当家娘子在笔杆子胡同之中将初雪姑娘的家用一概砸了个粉碎,还拿着碎瓷片子要格勒初雪姑娘的脸,幸亏有人飞跑着去告诉了宋公子,宋公子这才骑着马来了,二话不说,先打了那个大娘子两巴掌。”
“可是人人都说,宋公子怕大娘子怕的要命,怎么会……”
“哎呀,你不知道什么叫做咸鱼翻身么?”鸾儿咂舌道:“自打宋公子进献了那百兽皮,他名利双收不说,恒源昌里当家主事的,也终于换成是他了,现如今那宋公子是王府的红人,哪一个敢得罪了他?大娘子又怎么样,照样也没了脾气。”
“可是,都说大娘子善妒,那样的话,大概也不会就这样放任不管吧?”我还是有点忧心。
“啧,现下里,谁是主子,谁的嘴里便是吐口唾沫都是钉,大娘子再不乐意,难道有办法?”鸾儿道:“你不知道,自打大娘子闹过了之后,那宋公子反倒是也不愿意藏着掖着了,说是找了好日子,便要将初雪姑娘迎进宅子里,给她该给的名分,说是此生的荣华都是初雪姑娘给的,自然知恩图报。说起来,这宋公子倒也算的上还有些良心的。”
先下的荣华是初雪姑娘给的,可是以前的生计不是大娘子给的么?这,当真算得上良心?
很快,宋公子便吹吹打打,风风光光的往那笔杆子胡同接了那初雪姑娘来,说一定要给初雪姑娘一个堂堂正正的名分,京城之中薄情寡义的陈世美多,这知恩图报的少,居然也传出了一段佳话来,只可怜那大娘落了一个泼妇的称号,也不见她再到恒源昌铺子里去了。
好日子上,初雪姑娘自然是忙不过来的,我和鸾儿也便跟着去帮忙了,但见初雪姑娘脸上擦着胭脂,身上穿着红装,头上戴着昂贵的首饰,看上去更加明艳动人了,京城之中纳妾的风头出的这么大的,只怕初雪姑娘还是头一份儿。
鸾儿问道:“初雪姑娘,这下子有了名分,好歹也算得上一个归宿了,不过那当家娘子好像不大好对付,进了宅子,未必有在外面这样安适呢。”
初雪姑娘却答道:“既然是嫁给了泽岚,那必然要夫唱妇随,住得这般远,只怕泽岚不方便,与大夫人同住,只要谨小慎微,想必大夫人也不会太过为难。”
鸾儿叹口气,道:“人心隔肚皮,那可也未必呢!横竖姑娘小心点就是了。”
到了那宋家的宅子,已然是布置的喜气洋洋,礼仪也全然如同迎娶正室一般,样样都是妥帖的,看得出来,丫鬟仆妇的态度也毕恭毕敬,分明拿着初雪姑娘做主家太太看待,却不见大娘子的踪迹。
宴席之上,魏公子敬了一杯酒,道:“看不出,宋兄倒是娶得了一个旺家的贤妻,不怪乎初雪姑娘早便说道你们是命中注定,现下里修成正果,可不正是天造地设一对人么!”
宋公子满面春风的答道:“若不是初雪,本公子怎生会有今日?此恩不报枉为人,初雪为着本公子,极尽能事,才让本公子得了今日的造化,本公子早便暗地起誓,今生今世,永不负初雪之心!”
“好!好一个不负心!佩服,佩服!”宋公子的朋友们也全数轮番敬酒,将那宋公子灌的醉醺醺的。
待到散了酒场子,我和鸾儿也要回去了,鸾儿望着这火树银花似的庆典,不由一脸艳羡,道:“烟花场里出来的女子,能有这样的归宿,想必是再好不过的了,初雪姑娘当初的选择一点错都没有,宋公子还靠得住。”
我却忍不住又想起那刻薄相的大娘子来,这宋公子虽然对初雪姑娘来说是靠得住的,但是对大娘子来说,那可就未必了。
丫鬟们都收拾大厅,我和鸾儿便自走廊里往外走,夜风习习,万籁俱寂,只有远处传来些猫头鹰的号叫。
突然,只听“砰……砰……”好像有甚么东西在撞墙一般,鸾儿吓得周身一颤,四下里望一望,惊恐万状的看着我,问道:“梅菜,你听见甚么没有?”
我连连点头,只听那声音还是一直在继续“砰……砰……”好像,离着我们并不远。
我壮着胆子想去寻那个声音,冷不防却有人喝道:“你们两个在这里作甚么?”
我和鸾儿回头一看,原来是一个满脸横肉的家丁,正瞪着我们,说也奇怪,这家丁一出现,仿佛带着几分煞气似的,那奇怪的撞墙声消失了。
鸾儿忙道:“方才,这里有怪声音……”
“哪里来的甚么怪声音!”那家丁凶狠的盯着我们,道:“你们还是快快回去,莫要多管闲事的好!这件事情,也休要与人提起,不然的话,要你们好看。”说着将醋钵大的拳头捏的格格作响。
鸾儿哪里受过这种气,啐道:“你们家的闲事,谁会想管?梅菜,咱们走,闹了妖怪才好,最好将这个大块头先吃了!”
我没有办法,只得随着鸾儿回去了,但是我总隐隐约约的觉着,好像大块头家丁知道那撞墙声音的玄机。
这一日经过了那“恒源昌……”铺子,却见那铺子里的皮子胡乱堆放着,正在往马车上运,一众看客在议论纷纷,道:“这样好的铺子,便要转手卖了的,老实可惜了的。”
我忙打听道:“这个“恒源昌……”不做了么?”
一个大嫂子点点头,道:“好像是要把存货清理了,买卖稻谷,时下里是丰年,稻谷不算高昂,也不知想起来了哪一出。”
“这便叫做钱多了烧的。”一个大汉答道:“听说那姑爷不大会做生意的,眼下里那恒源昌的小姐又总不出来,约略这买卖也得给砸在这姑爷手里。”
不想过了一阵子,开山货店的孟掌柜来点心铺子里串门儿,与爹爹谈起了生意,道:“若说这紫玉钗街上,最会做买卖的,想必也就是那最近一鸣惊人的宋泽岚了。”
爹便问道:“可是那与端王府进献百兽皮的?我只听说他好像不做皮毛买卖,反而买了大量的稻谷,要做粮栈了。”
孟掌柜道:“可不是么!我也不曾见过那样高瞻远瞩有打算的!你可知道,这西域来了不少的商队,带来了大量京城人见都没见过的珍奇的皮毛,价格倒比本地的还要便宜些,这京城的老字号毛皮生意一下子便都不好做了,皮毛价格高昂,压了货,便亏损的十分厉害,有几个百年老店,如同福兴盛,瑞雅斋,已然是关门大吉了,而这一阵子边疆吃紧,朝廷下令要大量买入粮草,以备开战之用,稻谷则一下子金贵了起来,那宋泽岚这一买进卖出,可翻了好几番的利润,一下子,家资巨万了。”
“是么?”爹也听的大吃一惊:“这,简直是未卜先知的本事啊!”
“我听那隔壁里开丝线铺子的魏公子说,这些生意上的事情,全数是那宋泽岚新纳的小妾帮着谋划的,啧啧,可也是一个女中孔明呐!”孟掌柜说起来,倒是赞不绝口:“那位如夫人的本事却是端地教人佩服的。”
爹连连点头,道:“关于那位初雪姑娘,当初自行赎身下嫁,可不也是一段佳话么!”
孟掌柜道:“近来,我还听说,这宋泽岚粮栈也转了手,能出手的一切,也全数换成了银票,最近要往西川,去做药材买卖,看着那个阵势,大概又能大赚一笔了,这人当真不能和命争,人家不过是娶了一房小妾,便飞黄腾达起来,啧啧……”
又是初雪姑娘,旺夫兴家,说的大概就是这样的人罢。也不知道初雪姑娘与那大娘子,在宅院里处的怎么样。
今日到了祭祀的日子,便带着供奉去龙神祠看望龙井,在街上,便看到了那宋公子正带着一队人马,意气风发的往城外走,大概便是与孟掌柜说的一般,去西川做药材买卖了。我远远的看了一眼,初雪姑娘也在门口送行,只是不知何故,我总觉得初雪姑娘脸上的笑容十分奇异。
待到了龙神祠,龙井见我来了,摩拳擦掌的问道:“傻狍子,近来可有妖异之事么?本神闲得发慌,可有无事可做,当真憋闷。”
我答道:“这一阵子风平浪静,并不见有甚么异事。只不过,还是觉得初雪姑娘他们家倒像是有点出奇,不过,说是妖异,倒是还不到妖异的份儿上……”
“你是说,那个寻人的女子么?”龙井搔搔脑袋,笑道:“可又是一个痴心女子薄情郎的事情?这种事情太多,本神都听的絮烦了。”
我忙道:“这倒不是,这初雪姑娘现下里嫁入了宅门,那宋公子待她也很好,只是……”
话刚说到这里,突然大殿外面哭哭啼啼的来了一个女子,蓬头垢面,披散着头发,女鬼一般的模样,趴在那香案之前便大叫起来:“龙神爷救命……龙神爷救命……小女子也不知道造了甚么孽,好端端一个家,居然成了这副模样……”
“啊呀,买卖来了!”龙井立时来了精神,颐指气使的冲我抬一抬下巴,道:“快快快,快去问问,究竟有甚么大事!”
我忙出了正殿,一见那个女子,却兀地愣住了,那小小的瘦骨子脸,不是宋公子的大娘子是谁!我忙道:“敢问可是恒源昌的宋夫人么?有何要事想要求助龙神爷的,梅菜觍颜是这里的龙神使者,若是有能相助的地方,还望夫人一一道来。”
“啊呀,你便是那龙神使者么?”宋夫人紧紧的抓住了我,我一看她的手,却吓了好大一跳,只见手指尖儿连着指甲的地方全数剥落开来,血渍斑斑,简直惨不忍睹,再一细看宋夫人身上,不知道从哪里蹭了满身的尘土,凌乱的头发上,还夹杂着散碎的砖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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