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忙问:“那您的本家,自然也是一位神仙了。这么说来,那赵大爷与神仙有交往,莫非赵大爷当真去过龙宫了?”
龙井笑道:“本神的家园岂是随随便便能进的,左不过,是有谁坏了规矩。”
“奴婢特此前来,与饕餮殿下告罪。”又是那个女声,竟然追到龙神祠来了!
我回头一看,赵大爷局促的推着一个独轮车进了龙神祠的庭院,停在正殿前面,而那大缸正用绳索紧紧束缚在独轮车上。
我忙迎了出去,问:“赵大爷,这……这是怎地回事?”
赵大爷擦了擦头顶上的汗,伸出大手怜爱的抚摸了那大缸一下,苦笑道:“她非要让老头子送她来,说是无论如何,想跟龙神爷见一面。”
那声音果然又响起来了:“饕餮殿下,软玉求见。”
龙井的声音半晌才从正殿里响起来:“进来罢!”
赵大爷似乎也能听见龙井的声音,忙把独轮车往台阶上推,可是自然很难推上去。那个女声道:“推不上去的,不要白费这个力气。我是来见饕餮殿下的,怎好还在缸中避而不见?”
赵大爷忙道:“可是,现在是大白天,这个日头……”
“不碍的,一时三刻,还死不了。”
接着,大缸严严实实的盖子被顶了开来,一个素白脸色,素白衣衫的细弱女子自缸中站了起来。
这个女子果然十分年轻,生的清丽脱俗,一幅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肤色莹白,似乎微微还有些发亮,乌黑的长发披垂到脚踝,却是湿漉漉的。给太阳一照,浑身竟然蒸腾起来氤氲水汽,那女子从缸中出来,似乎浑身绵软无力。
奇怪,为何当日我并不曾在缸中见到她呢?
赵大爷一脸的怜惜,想背起她来,但她仍坚持着扶着赵大爷的手,慢慢的走进了龙神祠。
我尾随着进去,但见那女子跪在龙井面前,浑身颤抖着,似乎十分虚弱。赵大爷见状,疼惜不已,也陪着跪下给龙井行礼。
龙井叹了口气,对那女子说道:“淡水之中,怎能存活?你未免也太痴了一些。”
那女子勉强笑一笑:“饕餮殿下,奴婢软玉有礼了。”
龙井摇摇头,问道:“想来你是碧霄馆的宫女了?千里跋涉到这里来,也委实辛苦。”
那软玉姑娘勉强一笑:“并不辛苦,能完成母亲的遗愿,已然十分满足。”
龙井皱眉道:“这种事情,自然越少人知晓越好,为何你倒是敢堂而皇之的来见本神?你不怕本神因为你坏了规矩,把你打入万劫不复之地么?”
那软玉姑娘忙道:“奴婢在龙宫的时候,便知道饕餮殿下宅心仁厚,向来是不会滥杀无辜的。虽说冒着风险,但奴婢信龙神爷定然不是不分青红皂白的。”
龙井笑道:“不想你倒是很会说话。”说着望了赵大爷一眼,问:“你铤而走险,便是为了这个老头子么?”
那软玉姑娘望一眼赵大爷,毅然点点头:“不错。”
龙井端详了一下赵大爷,叹口气:“他是可以活下去了,可是想来你回不去海里了吧?”
软玉姑娘笑道:“心愿已了,回不回去,也已经无所谓了。”
龙井望着赵大爷,笑道:“老头儿,你倒是好福气。”
赵大爷一脸惶恐,连连说道:“正是老头子的牵累,才让软玉她……小老儿心中有愧,若是龙神爷肯救下软玉,小老儿这把老骨头,愿意拿来祭祀龙神爷!”
龙井笑道:“本神爱吃的东西有很多,唯独不爱吃人,不过嘛,却不知你手中的鲛人现下里怎么样了?”
赵大爷低下头,道:“那鲛人当日里给化作了小鱼,日日思乡,流下珍珠眼泪,小老儿攒足了开店的本钱,便放归大海之中了。”
“好歹你这老头儿也不算太贪心。不过能把鲛人送给你的,想必也不是小角色了。”龙井笑道。
赵大爷头也不敢抬起:“千错万错,全是小老儿当年擅闯龙宫的错,还望龙神爷要有罪责,只怪在小老儿一人身上,软玉她是无辜的。”
“本神今日不大想兴师问罪。”龙井翘起二郎腿,问道:“前尘往事,你们便一一说来,本神正好闲得无聊,愿意听来解闷。”
软玉姑娘却像是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瘫软在地上。
那赵大爷忙道:“小老儿自然一一道来,不敢有半分疏漏,但是软玉她现下不能离水……”
龙井从衣袋之中掏出一颗晶莹剔透的水晶珠子,投给了软玉,软玉含在口中,方才恢复了气力:“多谢龙神爷以灵水珠相救……”
龙井笑道:“不妨事,既然你喜爱尘世,送一颗与你也就是了。不过,就算是有了灵水珠,以你现下里的灵气,只怕也撑不了多久了。”
“软玉知道……”软玉低下头:“横竖软玉心愿已了,爹爹已然无碍,想必母亲在天之灵,也已经欣慰了。”
“母亲?”我瞪大眼睛:“难道说……”
赵大爷把头叩的山响:“不错,小老儿惭愧的很,软玉她,正是小老儿的女儿……”
诶?赵大爷,怎么会有一个妖怪女儿?
龙井叹了口气:“你们这又是何苦呢?”
赵大爷颤声道:“是小老儿一时糊涂,才种下了这许多的祸根……当年小老儿下海捕鱼,给风暴掀翻了船,海浪汹涌,将小老儿给拍下了海里,若不是软玉的娘,小老儿大概早已葬身鱼腹之中了。”
龙井问:“所以你是在她的藏匿之下,才躲进了龙宫?”
赵大爷连连点头:“小老儿知道,擅闯龙宫,是其罪当诛的大事,可是小老儿当真不是有心,软玉他娘,也是一时情急,不过是想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积一个功德。”
龙井道:“龙宫自打柳毅之后,大概并不曾进过凡人,你倒是个有福气的。”
赵大爷忙道:“小老儿确实有福,只不过,只不过小老儿却不曾惜福,害的软玉她娘给……”
“人与妖很少有能修成正果的。”龙井叹口气:“总有一个负心的,想必是你这老头儿了?”
赵大爷颤声道:“不错,当年小老儿鳏居已久,家中仅仅留了一双儿女,软玉她娘将小老儿给救下了之后,小老儿只当她是凡人女子,并不知道软玉她娘是一个妖怪,因为给她藏在了洞府之中,又托言外面有海盗出没,见到外地人要杀的,便不许小老儿出去,她又自称只是孤苦伶仃的渔家女,小老儿本便感念恩情,后来又日久生情,因着两人都无依无靠,便在结为夫妇,本是真心想跟软玉她娘过日子的……”
“她骗你,自然不过是怕吓着你。”龙井叹口气:“何苦这样痴。”
赵大爷叹道:“小老儿亦是一时糊涂,瞒了她,只说自己孤身一人,并无家室,将那留在家中的一对儿女隐瞒了起来。两个人各怀心事,全有不可告知对方的秘密,正是这一时的误会,酿成了以后的错事。”
龙井皱眉道:“你们两个,可也算的上一对糊涂人了,纸里包不住火,总有真相捅破的一天,只不过看是谁先道破天机了。”
赵大爷倒:“不瞒龙神爷,当日小老儿虽然初始与她自然和美非常,可是每次一想到家中的儿女,便心如刀绞,几次想说出来,可是又不知道如何开口,直到一日里,给小老儿撞破了,她的真身。”
“哦?”龙井问道:“她竟这般不小心吗?”
赵大爷答道:“原也怪不得她,后来才知道,是小老儿引起的,因为小老儿一个凡人,自然不能在水中久存,是小老儿刚被拍进海里之后,她想法设法盗取来宝物,给小老儿在水中安身之用,小老儿因此一直不知道自己竟然身在海底。”
“如此说来。”龙井摸着下巴,问道:“她给你盗取了什么宝物?避水的,难不成是……”
赵大爷低声道:“不瞒龙神爷,正是她不知道从哪里偷来的龙鳞片……”
“哦?”龙井笑道:“果然是用情至深,连这样的险也敢冒!她现出了真身,该不会是东窗事发,给龙族发觉了吧?”
“正是。”赵大爷道:“小老儿那日里只听家外面沸反盈天,还偶尔听到雷鸣之声,心下起疑,怕有海啸,便壮着胆子偷偷出去观望,谁知道,便瞧见了龙宫的瑰丽景色,以及,软玉她娘的真身,和追赶软玉她娘的虾兵蟹将。当时小老儿见到那么多的妖怪,着实吓的魂不附体,待软玉她娘逃了来,落在了洞府门口,方摇身一变,竟成了朝夕相对的娘子,小老儿这才恍然大悟,深以为自己给妖怪迷惑了。”
待软玉她娘进了门,小老儿强大精神,只佯装不知,软玉她娘怀着心事,说是近来这里住不得了,想搬离这里,小老儿假意答应,待软玉她娘睡下,小老儿心想,枕边人是妖物,自己给吃下肚子也是早晚之事,不如趁机逃了出去,也许还有一丝希望。
就这样,小老儿偷偷打点一下,便逃了出去,不想却给软玉她娘发觉了,软玉她娘只问我何故要抛下她,小老儿一时情急,便将儿女之事说了出来,坦言对不住她,只想留下性命,照料家中孩子,声泪俱下的求她放过小老儿,她沉默良久,道了一声也罢,便将一条小鱼交给了小老儿,说,既然家中尚有牵挂,她倒是可以教小老儿先回去,这条小鱼眼睛能产珍珠,可保一世温饱,并与小老儿约定好,待儿女各自成家,便叫小老儿带着那鳞片,回海里来。
小老儿嘴上应了,分别之后,哪里还敢回头?待上了岸,至一生一世,除了放归珍珠鱼那一次,根本不敢再到海边去,更别说带着龙鳞下海了,这件事情,小老儿也只对自己说,不过是一场梦境,梦醒之后,全是空的,便在紫玉钗街,安生的过起了日子。
孰料前些日子,软玉居然寻上门来,要认回小老儿,小老儿这才得知真相,悔之晚矣……”
龙井问软玉道:“你又何故前来呢?”
软玉姑娘叩头道:“不瞒龙神爷,家母自家父走后,便给龙宫的守卫以盗取龙鳞之罪捉住,入了龙宫为奴,后来在龙宫产下奴婢,自小便对奴婢说,待奴婢长大,家父便会从水上回来,一家三口,便可得享天伦之乐,便这样充满期待,足足等了家父一世,但是家母因给守卫追赶时怀着奴婢,为了不伤及奴婢,大伤元气,这么些年来一直十分虚弱,不过是给家父回来这个信念支撑着,才一直坚持到今年,可是,终究还是油尽灯枯,临到去了,也不曾见到家父最后一面……”说着眼眶湿润,流下了眼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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