瓣儿一听,越发的神气活现起来:“那可不是么!姐姐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哪一个小蛾子扑灯火,是姐姐瞧不见的?不过,既然这消息多多少少,有些个不虚不实,跟真事有所出入,也就不提了,怪只怪这消息来路,害的姐姐传话,也丢了脸面,再见到那传话的,定然不好相干。”
我忙问:“不知道是哪一个,胆大包天,怎地连瓣儿姐姐也骗?”
瓣儿啐道:“还不是那沈家的表亲刘少爷,那日里在烟雨阁喝多了酒,见你瓣儿姐姐人才出众,非要调戏,瓣儿姐姐哪里瞧得上那寄人篱下的破落户,谁知那刘少爷喝多了不让走,说有奇闻与我听,姐姐只当这表亲难道还有虚言,谁知道也给他戏耍了,下次看瓣儿姐姐怎生报这个仇!”
“怎地,这话是从刘少爷口里传出来的?”我心里一转,忙问:“刘少爷怎生血口喷人,又是冤枉沈小姐生得丑,又是冤枉那姑爷抛弃了小姐?”
“谁知道那天杀的是为何,定然是想趁机多捏造些个话,好多与姐姐待一待,便胡乱秃噜,说来讨姐姐的欢心,不过,他……”
瓣儿还未说完,鸾儿不知何时来了,在我身后插嘴道:“瓣儿,你可又要睁着眼睛说瞎话了?那日刘少爷分明是与我们姑娘把酒言欢,你非要坐在那里不走,这才等到那刘少爷醉了,把那沈大小姐的旧事,还有无意间撞到了钱公子私会有情人的事情,外加自己的猜测全说了出来,你倒是当成了巧宗,满下里瞎说。”
“谁说的,那刘少爷还不是为着我去的,你别往自己家姑娘脸上贴金了!”瓣儿气咻咻的争论道:“你生的差,没人怜惜,只道人人同你一样么?”
鸾儿不怒反笑:“我倒是感谢老天,没让我生成一幅你那样的面孔。”
“我这样的面孔,就你一个低三下四的小丫头,又哪里能配得上!”瓣儿一掀鼻孔:“好说歹说,你也脱不开一个嫉妒!”
“我嫉妒,我嫉妒!”鸾儿瞧着连卖芝麻的都是一幅看笑话的神情,也打住了嘴,自拉着我回去,瓣儿犹是一幅胜利的模样:“呸,想跟姐姐来争嘴,你还早了一百年!”
四下里的摊贩听说,全笑了。瓣儿只当他们在笑话鸾儿,不由更加得意非凡:“哼,自不量力,当真可笑。”
我随着鸾儿走出去老远,还能听到那些笑声,分外的刺耳。
女人的容貌,是十分重要的,果然是不争的事实。
天气一日热似一日,恩客们大多身份尊贵,不事劳作,是以身体愈发的不思饮食,这个时节若是不加以滋补,只怕会苦夏消瘦许多。
爹便开始着手制作秘制老卤鸭了。
选肥嫩的壮年鸭子,宰杀了拔光毛,清理内脏,掏空了鸭腔清洗干净,再把能吃的部位伴着香料塞进去。
香料若是散乱,吃进嘴里反而不是味道,是以将花椒,桂皮,香叶等放入纱布缝制的香料袋子,不仅出味道,更是取出之后不留痕迹。
整只鸭子时下松垮垮的,不像样子,为了保证鸭子肉质紧致,形状漂亮,须得以蒲苇的细纫长叶子捆扎结实,方能整个儿泡到老卤水之中,待鸭子在黑漆漆的老卤水之中吸足了味道,即可下锅蒸煮。
鸭子下锅,总要竖着丢下去,挤在一起,方能保持鸭子的身形不松散,高汤卤汁水调配好,没过那些“站着……”的鸭子,再将鸭子压紧实,以适当的火候焖煮至软烂,即可出锅。
此时的鸭子吸饱了卤汁水,周身沾染上酱色,通体油亮亮的,卤香扑鼻,筷子戳进去,即可感觉出肉已然软烂,扒下一块肉来,脆嫩爽滑,入嘴一咬,立时便能溅出鲜美的汁液,已然是一道上佳的美味。
还有食客喜爱外焦里嫩的风味,那将鸭子再下油一炸,将鸭子的皮炸的焦脆,收紧了皮肉,吃紧去外酥里嫩,皮焦骨烂,更是一道鲜美丰厚的风味。
就连吃剩下的鸭子骨架丢入紫砂锅里熬汤,熬成白色,撒细盐葱花,点香油出锅,也是一道原汤化原食的配套好汤汁。再配上芝麻薄饼,更是一绝。
这日里我拎着食盒小心翼翼的往烟雨阁送秘制卤水鸭,正瞧见一个公子推开了烟雨阁的一个雕花木门,失魂落魄的跑了出来,险些把我撞倒了,眼见着那公子跑远了,后面一个小童也气喘吁吁的跑了过来:“少爷,等等我,等等我啊!”一路追过去。
瞧着那背影,倒像是山货铺子的公子江公子,家中的山货铺子开了不少分号,但全然是江老爷一手打点,据说这江公子自小娇生惯养,不曾吃过一丝苦处,而现下长大了更是好逸恶劳,只说他爹挣下的钱三辈子也花不完,何必去劳神费心,交与大掌柜也便是了,得了闲,还是在烟雨阁游玩来的舒服。
我回头一望,雕花木门是桃花姑娘的屋子,桃花姑娘的丫鬟小蝶正出来,瞧见我的样子,忙道:“梅菜,你可吃了一吓么?姐姐说与你,你也莫要生气,原怪不得那江公子的,你不知道,那个小童是来报丧的,江公子的父亲江老爷才刚刚过世了。”
“山货铺子里的江老爷?”我忙道:“这,这可也太突然了!江老爷梅菜也见过,不过五十上下,瞧着精神得很,前几日梅菜还去买山参,还见江老爷精神抖擞的在称银子,怎会这么突然就过世了?”
“唉,你不知道,”小蝶道:“去的委实也太快,江公子本也不信,只道那小童儿造谣,要剥了小童儿的皮呢!谁知道小童儿哭哭啼啼的说,是江老爷亲自去蹬着梯子自密室里的珍贵药材格子上取千年灵芝来送礼,谁知道梯子倒了,江老爷身边没人,一脑袋磕到地上,便驾鹤西去了。”
“这……”我还是难以置信,江老爷虽说谈不上体壮如牛,可究竟是一幅身强体健的样子,从梯子上摔下来,就会丧命?梅菜我小时候贪玩,不知从秋千架上跌下来多少次,还不是晕完了继续活蹦乱跳的!
小蝶叹口气:“不怪你不信,可是赶巧了,阎王叫人三更死,谁敢留人道五更,这都是命中注定的,谁也没法子。”
我叹口气:“知道世事无常,没想到世事无常成这样。”虽说江公子是个好吃懒做,不问世事的,江老爷倒是颇为照顾街坊,紫玉钗街修路,他们家附近的小铺子掏不出银钱,他竟也大大方方的一手包揽,在紫玉钗街上是极响亮的名头,乐善好施又慷慨豪爽,没有不念他的好,不说他仁义的,谁知道偏偏好人不长命,竟然出了这样的事情,着实教人扼腕叹息。
可是,虽说我知晓世事无常,没想到世事无常的还在后面。
那就是,江老爷停灵了三天后,竟然死而复生,将要下葬的时候,自棺材里抓挠的滋滋作响,家人疑惧的打开棺材,不想本来早就驾鹤西去的江老爷居然自棺材之中坐了起来,张嘴就是一句:“可憋闷死我了……”
这件事情很快传遍了整个紫玉钗街,大家纷纷传说:“都说那江老爷做好事积了阴德,给阎王爷许了三十年阳寿呢!”
“是么!这倒也当真是江老爷应得的,本便是个活菩萨。多活一百年也受得起!”
“当时棺材作响,大家伙吓的只当是诈了尸,吓的一个个的脸色都青白了,又是请了送葬念经文的道士胡乱敲打,又是贴符咒的,还多亏了江公子,别看平日不声不响,那会子倒是临危不惧,硬生生将早已钉死了的棺材打开,这才救出了那江老爷。”
“别说,江公子还当真是靠得住的,几个人有这个胆子!”
“虎父无犬子,也是江家有这个福泽。”
我听说了,也喜不自胜,忙跑跳去了山货铺子看真假,江老爷但凡不是病的起不来床,就一定在铺子里与大掌柜忙活,把买卖看的比什么都要紧。
果然,在山货铺子里精神抖擞打理货物的,不是江老爷是谁!但见江老爷矮墩墩的身形,正穿梭在高高的店堂后面,忙着摆弄新近的货物,早有不少来看热闹的,连声问道:“江老爷,敢问您可当真去那地府里走了一圈?”
“哪,也算是吧!”江老爷笑咪咪的答道:“也算死过一回的人了,棺材里的滋味,可不大好受!”
这话一出口,大家更是群情激昂:“不知道瞧见了孟婆没有?走没走过奈何桥?”
江老爷抓挠着半秃的脑袋,道:“这个,我也记不得了,不过是自梯子上摔下来,眼前一黑,什么也记不起,后来只觉着憋闷,便醒转过来,不料已然在那棺材之中睡了三天,当真是险中之险,再晚一点,我就当真入土为安啦,哈哈哈哈……”
大家一听,忙问:“当真就如此简单么?我们可听说,是阎王爷给了江老爷延年续命呢!”
“阎王爷哪里有那个闲工夫,亲自给我一个小老头儿续命?”江老爷乐呵呵的说:“只怕是那一下子,不过是把我摔的晕了,这才闹成了这样的惨事,这真是,古往今来,假死的不在少数,可是哪有一个口口声声说自己亲眼见到了阎罗王?”
大家一听,只说那传言误人,失了兴趣,也便慢慢的散开了,可是我想,肯定也是江老爷自己行善积德,独善其身,才能有这样死而复生的机缘。
看着江老爷当真没事,我也放了心,便要回去,突然给一只手拉住了,直唬了我一大跳,回身一看,却是江公子。
我忙打了招呼行了礼:“原来是江公子,恭喜江公子,江老爷这样矍铄,可当真是老天开恩!”
不料江公子不但没有额手称庆,反而是满面愁容,一张白皙俊秀的脸面眉头紧缩,倒像是满怀心事:“梅菜,本公子有事,想求龙神爷护佑。”
我忙问:“江公子脸色不好看,这是怎地了,出了何事?”
江公子四下里望了望,不由分说,道:“你随着本公子,到清静的地方来,本公子有要事相商。”说着便拉着我往紫玉钗街最热闹的茶馆吉顺轩去了。
我心下起疑,只得随着去了。
吉顺轩先下里高朋满座,说书先生小诸葛正在台子上口沫横飞的讲着那些古今传奇:“那妲己原是一条修行千年的九尾狐狸,法力高深,不容小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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