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呀,原来是这样,你是哪里人士?看着倒是眼生。”一个小媳妇问道。
乐琴嫂子答道:“我是京城西郊人士,小地方。人口也不多,还是京城里热闹,人也开通,我一个女人,也能找到一份儿活干。”
又有大婶子问:“那你独个儿来京城,可有住处么?”
乐琴嫂子也不嫌烦,答道:“蒙亲戚照顾,在草帽儿胡同赁了一间房,也颇过得去。”
众人虽说七嘴八舌,一听原来是一个节妇,便不敢开玩笑,却也窃窃私语,乐琴嫂子好涵养,对这些闲言碎语并不放在心上,只微微一笑。
待那乐琴嫂子与胡三儿进去了,都说道:“若是守节,怎么偏又与胡三儿这样一个年轻后生在一起做买卖?”
“倒是不怕别人嚼舌头根子么?”
“外地人,看来就算守节,也不顾及许多,也许一个地方一个风俗。”
“这可说不准,男未婚,女寡居,日子久了,两情相悦,开起一个夫妻店也说不定。”
“不过不管怎么说,年轻寡妇与小后生一起开店,可着实是怪了些。”
慢慢的人们也便散去了,我也回到店里,斜斜望过去,只见那乐琴嫂子果然十分勤快,扫地擦桌子,帮着洗菜,削萝卜皮,样样来得。
有了乐琴嫂子的帮忙,酱菜店的生意越发兴盛了,整个紫玉钗街没有不知道这间小小的酱菜铺子的,还有人只当乐琴嫂是胡三儿的媳妇,竟老板娘老板娘的叫,直叫的乐琴嫂白生生的面孔羞的通红。
在紫玉钗街,虽说人们先前对乐琴嫂子有点偏见,可是日子久了,乐琴嫂子又温和又勤快,嘴巴也甜,人缘也就好起来了。
而酱菜铺子的味道似乎也越来越好,人们都说,这酱菜铺子里的酱菜做得口感,直教人上瘾呢!吃了一次还想下一次,当真是别处做不出来的好味道,整日里都有来抢购的,只怕来晚了,便买不到那好酱菜。
这些日子,我每当自烟雨阁晚上回家,总能看见李绮堂独个儿守在紫玉钗街上,不知道在等待什么,见了我,总要说顺路,送我回铺子里去,因为常常见面,我们慢慢越来越熟悉了。
我问起李绮堂:“李公子,那河边婴儿之事,可当真是鬼怪作祟么?”
李绮堂摇摇头:“在下夜间去过一次,却什么声音也不曾听到,也许是那些伙计听岔了,也许是妖鬼早便不再那里了,横竖现在胭脂河夜间宁静的很,并没有什么妖气波澜。”
连李绮堂都这么说了,想必准没错。至于胡三儿深夜去胭脂河的事,早被我给忘到了脑后。
今日里爹和伙计哥哥都在后厨里忙着活计,娘出门了,我独个儿在前堂守着铺子,屋后阳光微醺,过了一阵儿,我在柜台上趴着趴着,便给睡着了。
梦里,我见到一大池的水,开满了荷花,我忙要摘选几朵,可是荷花离着岸太远,我怎生也够不到,好不容易要触碰到一朵儿,偏偏脚下一滑,却给跌进水里了,我只觉得浑身一冷,一个机灵,便醒过来了。
揉一揉眼睛,小三子正下了学从门口走过,见了我,便笑道“梅菜,一看你这样子,又趴在柜台上睡着了罢?可别贪凉着了风。”
我忙道:“三哥哥下学了,我也不是想睡觉,只是不知不觉就睡着了,都怪这时节不冷不热,直教人犯困。”
“你呀你呀,明明自己困了,倒还赖起天气来。”小三子便进来坐了,我忙给倒上茶水,拿出些点心招待。
小三子见我还是困的揉眼睛,便神神秘秘的说:“我在外面听人说了异事,你可愿意听了提提神?”
我一听有故事听,忙支起耳朵:“三哥哥快说,梅菜最爱听故事。”
小三子笑道:“虽然都传的有鼻子有眼儿,说是真事,不过我听着,却做不得准,只当故事与你解闷,可好?”
我忙点点头,催着他继续往下讲。
小三子道:“这便是关于你们家斜对面酱菜铺子的事儿。”
我挠挠头:“酱菜铺子?酱菜铺子能有甚么故事可说的。”
小三子道:“所以说,只是个故事,你也莫当真嘛。”
我只得点点头。小三子接着说:“你知不知道,胡哥哥家中的酱菜,味道好到吃了能让人上瘾的?”
我忙道:“那倒是,比我爹爹做的还要好吃,连我都爱吃他们家的酱菜。”
“不光是好吃这么简单。”小三子道:“今日里我听集市上几个人议论着,那酱菜让人上瘾的能力,可非同一般,你想,本是穷酸的酱菜,拿来应付下饭的,怎生会吃上瘾,连大鱼大肉都只觉得不及酱菜有滋味,这可不大常见。”
“确实不常见。”我点点头:“想来那胡三儿哥哥手艺好,有独门秘方。”
“嘘,说的就是这个独门秘方。”小三子道:“你不知道他们怎么说的,说是只有加了人肉的卤汤腌出来的酱菜,才能让人越吃越上瘾,只觉得滋味鲜甜,欲罢不能。”
“人肉?”我瞪大眼睛:“怎么可能?”
小三子笑道:“所以,三哥哥说这只是故事,给你解闷的,紫玉钗街又不曾死人,他们就算真要人肉,又要到哪里去寻?左不过是竞争激烈,旁的酱菜铺子放出来的谣言罢了。”
“这样造谣,可当真可恨。”我说:“若是愈演愈烈,岂不是教胡三儿哥哥那生意都做不得?”
“有时候就是这样。”小三子叹口气:“可能是胡家哥哥犯了小人,招来了嫉妒,小人嘛,就是你不行,他看不起你,你行了,他就嫉妒你,要想方设法中伤你,怎么都讨好不得。”
“这个小人,可也太过分了。”我说:“不过着实荒诞,谁信这种事。”
“所以只能让人嚼嚼舌头根子了。”小三子摇摇头。
酱菜铺子的生意并不曾受到谣言的破坏,还是异常红火。
将这一铺子的人唬了一跳,早有人扶住了老太太,问:“老太太,您瞧见甚么了?”
老太太大口喘着粗气,道:“是尸首……小孩儿的尸首……”
一句话惊起千层浪,人们一听,酱菜也不买了,不顾胡三儿和乐琴嫂子的阻拦,全涌进了后厨之中,可是那酱菜缸里却并没有老太太说的小孩儿尸首,而是泡着一块一块的白萝卜,有的白萝卜生的古怪,根分作两股,倒像是两条腿一般,众人看了,只说那老太太看花了眼,偷鸡不成蚀把米,活该有此一吓。
那老太太却死不承认,赌咒发誓,说酱菜缸里保准是白白胖胖的小婴儿,众人自然眼见为实,没人理睬她,自顾自买酱菜。
那老太太见众人没有信她的,也只得落荒而逃。
有人问胡三儿,可害怕买卖做不成了?
胡三儿笑道:“所谓谣言,就是这样,所以人们都说,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只要不是真的,早晚有不攻自破的一天。”
又有人捕风捉影,不负责任的说,那酱菜的卤汁诱人,是拿人骨头炼出来的云云,也没人再跟着相信了。
这一日,家里做了不少红豆沙糯米团子,因着不曾卖完,第二日定然要坏了的,爹见胡三儿的铺子还亮着灯,吩咐我给胡三儿送点团子吃。
我忙答应下来,装了团子在篮子里,去敲胡三儿的门,偏巧胡三儿不曾锁门,灯光自虚掩着的木板缝隙里漏下来,我喊了几声,并不曾有人应答,只好边喊着胡哥哥,边往里走:“胡三儿哥哥,今日家里做了团子,给胡三儿哥哥尝一尝……”半天没人应答,我不好擅自开人家的门,便打算打道回府了。
不料我刚要转身,突然鼻端却闻到了一股焦糊味道,我心下一紧,心下想着,别是胡三儿哥哥睡着了,灯油泄露出来,引燃了东西罢?须知这样的木楼,在天干物燥的时候,走了水是再危险不过的,一烧起来,不仅胡三儿哥哥危在旦夕,这一整条紫玉钗街上毗邻的铺子大多也都是砖木造的,定然会把火势连成一片,后果不堪设想。
想到这里,我顾不得礼节,赶紧推开了门,喊道:“胡三儿哥哥,是不是有东西烧起来了!”
不料屋里却并没有人,一阵子浓烟扑过来,我捂着鼻子眯着眼睛一瞧,好像是立在桌子上的油灯不知道怎么回事,给打翻了,火苗顺着油,烧到了桌角上。
这可坏了……我来不及多想,只想把那桌子浇灭,看见脚边全是酱菜坛子,想起里面全是卤水,忙拿起一个坛子的盖子,使出吃奶的力气,抱起来便往那桌子上泼,谁知道,随着卤水一起被泼出来的,竟然有一个肥白的婴儿!
我不禁呆住了,但见那个婴儿与卤水一起落在了着火的桌面上,那婴儿宛如一块冰,嘶一下在火里消融不见了。
“诶……诶?”我这才反应过来,揉揉眼睛,心想,那……那是婴儿?我可是看花了眼?婴儿又怎么会消融了?
卤水的味道覆盖在焦味上,分外熏人,我有点无法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还没回过神来,只听这时胡三儿的声音惊慌失措的响起来:“哎呀!这时怎么回事?”
我指着桌子,喃喃道:“烧……烧起来了……”
胡三儿咋舌道:“这几日里闹老鼠,我不过是出去一下子,定然是老鼠偷油吃,抓翻了油灯,真真可恨!险些酿成大祸!还好梅菜你来的及时!”
我忙道:“我本来也不知道这里着了火,是我爹叫我给胡三儿哥哥送红豆沙糯米团子,我才冒昧进来,闻到了烧焦的味道……”
“那真是上苍保佑!”胡三儿连声念着阿弥陀佛,问我:“梅菜,你是不是给吓坏了?怎地这幅模样?”
我忙道:“不……不是,我一时情急,只想着救火,毛手毛脚,打坏了胡三儿哥哥的酱菜坛子……”
“一坛子酱菜,算的了甚么,救了火,可是你立下的大功,哥哥不知道要怎么谢你呐!”胡三儿忙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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