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出京到热河的这一路上,因为之前劝皇上不要离京而被训斥过的懿贵妃一直郁郁寡欢,皇后心情也不大好,呆在她们身边堪称度日如年,任钰儿实在不想在她们身边久留,于是找了个机会恳请先回密云。
懿贵妃半靠在“美人靠”上,望着破败的园子,幽幽地问:“在这儿呆好好的,为何急着去密云?”
“禀娘娘,钰儿不放心,钰儿想去密云瞧瞧。”
“不放心什么?”
不等任钰儿开口,皇后就抬头道:“除了那个韩四,她还能不放心谁。”
任钰儿生怕她俩误会,连忙道:“娘娘,我义兄跟别的官员不一样,不但没把家眷带在身边,甚至都没个使唤丫鬟,衣裳脏了没人洗,衣裳破了没人缝,有时忙得连饭都顾不上吃。现在又正奉旨扼守密云,一定比之前更忙,一定比之前更顾不上自个儿。”
一路颠沛流离来到这么个破败不堪的行宫,懿贵妃是真寂寞,真舍不得她走,禁不住嘟哝道:“你是官家小姐,是江南的大家闺秀,又不是他韩四的丫鬟!”
“娘娘,我义兄正为皇上扼守行宫门户,身边不但没人伺候照应,手下甚至都没多少兵,钰儿实在是不放心。何况没有义兄就没钰儿的今日,钰儿……”
通过这次出京巡狩,皇后对韩四的印象大为改观。
毕竟谁都知道殿后的差事最为凶险,韩四竟主动请缨为圣驾殿后。现在圣驾安全抵达热河行宫,正是论功行赏的时候,只要随驾和及时赶来护驾的文武官员都有封赏,韩四却又主动请缨驻守古北口之门户密云。
再想到任钰儿跟韩四那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皇后低声道:“想去跟你四哥团聚就去吧,不过今儿个是走不了了,最快也得明儿才能动身。”
“谢娘娘!”
“外头兵荒马乱,这一路上得小心点,到了密云记得差人给本宫捎封信。”
见皇后如此通情达理,任钰儿感激不已,正准备跪谢,懿贵妃突然问:“钰儿,从这儿去密云上百里,尤其口外的这一路上都看不见几户人家,你就这么带着连儿去,我和皇后娘娘一样不放心。”
“禀娘娘,钰儿不会就这么动身,钰儿打算等会儿去问问荣禄老爷和永祥老爷,看他们能不能帮钰儿找辆车,再派几个家人送钰儿去密云。”
“差点忘了,你四哥虽不在这儿,但这儿有你四哥的部下。”
“娘娘有所不知,荣禄老爷和永祥老爷已经不再是我四哥的部下了。”
“此话怎讲?”
“听外头的人说,从京城到行宫的这一路上,皇上先是赏荣禄老爷五品京堂,昨儿下午又命荣禄老爷充火器营翼长。永祥老爷也由之前的南苑总管,升任掌率所辖官兵宿卫宫禁及导引扈从等事的护军佐领。”
“火器营翼长,这可是正三品的官职,他这官升的倒是挺快。”
“所以说荣禄老爷年轻有为。”
“你四哥年纪也不大,”懿贵妃顿了顿,随即话锋一转:“既然他俩都是掌率宿卫宫禁的官,那就帮本宫传个话,就说本宫想见见他们。”
不等任钰儿开口,皇后就忍不住道:“兰儿妹妹,这不合适吧。”
“姐姐,这儿是行宫,又不是皇城,没那么多规矩。”懿贵妃回头看向任钰儿,接着道:“这丫头心不在咱们这儿,非要去找她那个四哥,咱们又不能拦着,可此去上百里,不跟荣禄和那个永祥交代清楚,姐姐您能放心吗?”
“这倒是,既然这样那就见见。”
……
韩秀峰不知道任钰儿要来密云,只知道皇上刚降旨命他为督办怀柔、密云等地防务的钦差大臣。之前奉调驰赴通州,在半路上又饬令驰赴热河护驾的五百多山西兵和三百多来自西安的八旗马队,以及这些天溃散至密云的直隶官军,全归他这个加兵部侍郎衔的上驷院卿节制!
也就是说,从京城到热河行宫被划为四个防区。
京城一带的满洲八旗和蒙古马队归僧格林沁节制,这些天收拢的近万溃兵归胜保节制;怀柔、密云一带的官军归他这个有钦差大臣之名却没钦差关防的上驷院卿统领;后来奉调驰赴古北口驻防的吉林、黑龙江及蒙古诸部归热河都统春佑节制;
荣禄和永祥一个升任火器营翼长,一个升任护军佐领,所率的南苑马甲被编入火器营,门军被编入护军营,归几位领侍卫内大臣节制,不再是他韩秀峰的手下,今后将在肃顺等几位领侍卫内大臣统领下负责行宫的防务。
层层布防,看似万无一失,可谁都知道真正能跟洋人较量一番的就河营这四百多兵。正因为如此,皇上下旨命河营都司王河东为直隶宣化镇副将,徐九、章小宝等人摇身一变为千总,随扈官兵有的赏赐河营兵勇一样有。
看完军机处庭寄的谕旨,刚赶到密云的直隶按察使吴廷栋连忙躬身道:“下官恭喜大人荣升钦差大臣!”
“让彦甫兄见笑了,连钦差关防都没有,这算哪门子钦差大臣。”
“国事艰难,下官以为皇上不是不想赐大人钦差关防,而是行宫那边要什么没什么,就算想铸钦差关防也没法儿铸。”
韩秀峰看着他恭恭敬敬的样子,不由想起在他手下当差的情景,暗想真是三年河西三年河东,一边招呼他坐,一边无奈地说:“彦甫兄误会了,秀峰受恩深重,又怎会因为没关防而赌气,而是那么多路官兵涌入密云,没有关防让秀峰怎么给他们下令?”
吴廷栋反应过来:“大人所言极是,俗话说‘民凭文书官凭印’,没有关防怎么给各统兵官下令,这公文都没法儿颁。”
“所以秀峰打算在所有公文上加盖上驷院卿的官印和彦甫兄的按察使印,不知彦甫兄意下如何?”
“下官只是按察使,岂敢跟大人联衔用印!”
“事急从权,现如今只能这样了。更何况彦甫兄您本就是奉旨办理粮台的官员,要是不同秀峰一起用印,粮台的威严何在?”
吴廷栋没想到韩秀峰不但不计前嫌,甚至都没把他当下属,竟提议在所有往来公文上一道用印,之前那忐忑不安的心终于落下,连忙躬身道:“既然大人觉得一起用印合适,那下官就斗胆跟大人联衔。”
“这就对了嘛,于公,咱们这么做全是为了办好皇上交代的差。于私,咱们又不是外人。彦甫兄,您要是不信待会儿去城墙上转转,王河东等河营出来的弟兄,听说皇上命您来办理粮台,别提有多高兴。”
“还有这事,他们还记得我?”
“这还能有假!”韩秀峰脸色一正,紧盯着他很认真很诚恳地说:“人不能忘本,彦甫兄您不但曾是我韩秀峰的上司,一样曾是他们的上司,他们又怎会忘了您,又怎敢对您不敬!”
“大人这么说,让廷栋真有些惭愧。”
“有什么惭愧的,彦甫兄,咱们先说公事,说完再给您接风。”
“对对对,先说正事,有何吩咐,大人尽管示下。”
“又来了,彦甫兄,您这是把秀峰当外人?”
“大人……”
“别一口一个大人了,跟之前一样喊我志行。”韩秀峰强调了一下,言归正传:“彦甫兄,我是这么想的,洋人不是长毛,密云防务也不是兵越多越好,我打算这几日让王河东等人去瞧瞧拢共来了多少兵马,把那些不堪大用的,尤其那些溃逃至密云的,全打发去胜保那儿听用。”
“他们要是不愿意走呢?”
“这好办,只要跟他们说清楚,咱们没那么多粮饷,留在密云吃什么喝什么,得他们自个儿想办法。谁要是敢烧杀抢掠,为害地方,那就别怪咱们把他们当贼匪剿了!”
想到人越多这粮台越难做,吴廷栋禁不住问:“皇上会恩准吗?”
“兵贵在精而不在多,皇上那边我上折子请旨。”
“大人这也是体谅廷栋的难处,只要皇上恩准,廷栋又怎会反对。”
“那这事就这么说定了。”韩秀峰笑了笑,接着道:“再就是前天王千里差人捎来一封信,洋人进犯南苑时他正好在外办差,他和特木伦等南苑的几个主事、苑丞都没事。我打算奏请皇上调他来密云帮办粮台,不知彦甫兄意下如何?”
“王千里办事勤勉,且能文能武,他要是能来帮办粮台,下官求之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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