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秀峰说走第二天一早就率陈虎等人同伍濬祥、伍奎祥兄弟一起赶往綦江。
曾署理过一年江北同知的钱厚德起了个大早结果只见了一面,只在码头边说了几句话,见韩秀峰等人的船驶远了,只能在江宗海陪同下来到湖广会馆,看着韩秀峰留下的所需筹备的名目清单,紧锁着眉头道:“朝宗,你觉得这么多项,二十日内能办妥吗?”
江宗海急忙找来一部綦江志,翻到舆图的那一页,指着舆图上的两个地方苦笑道:“钱老爷,韩老爷说不但要在二十日内办妥,还得将钱粮分别转运至綦江的东溪水王庙和安稳的羊角四合头。”
江北同知的全称叫作“重庆府江北厅理民督捕同知”,并非一般的佐贰官,而是江北厅的正印官。而钱厚德在署理江北同知前,还先后署理过璧山等县的知县,甚至在杜兴远上任前曾护理过半个月重庆知府,是川东有名的能吏。
他紧盯着舆图看了一会儿,抬头问:“朝宗,这么说韩老爷打算由水路转运粮饷入黔?”
江宗海昨夜去后头“奉政第”送过买枪和火药铅子的银票,知道韩秀峰的全盘计划,微笑着确认道:“韩老爷打算派三千勇壮驻守松坎,而这三千勇壮的粮饷都将由水路转运。”
“松坎河虽通航,但在我重庆府境内可不叫松坎河。”
“叫啥不重要,重要的是能通航。”
“朝宗老弟,看来你是没去过綦江,”钱厚德指着舆图道:“松坎河流入我重庆府境内的这一段,当地人叫它‘响马河’,也就是说这一段水路并不好走。”
“钱老爷,您是担心贼盗,担心粮饷被劫。”
“能不担心吗,我重庆府境内这一段都不好走,桐梓境内的赶水至松坎那一段更不好走,粮饷真要是在转运时被劫了,你我怎么跟诸位大人交代?”
“禀钱老爷,韩老爷倒是提过水路转运的事。”
“他怎么说?”
“韩老爷说松坎河不只是我们转运粮饷的水路,也是川盐入黔、黔茶入川的水路。说我们派员驻东溪水王庙与盐茶商人商讨转运事宜,甚至可以请綦江县派青壮押运。”
“贵州乱成什么样了,还有买卖可做吗?”
“贵州再乱也不能没盐,当地人想吃盐就得用茶或别的特产换,买卖还是有得做的,只是没之前那么好做罢了。”江宗海帮着沏了一杯茶,又放下水壶笑道:“两位伍老爷也说过,盐茶官运,只要船钱脚钱合理,那些盐商茶商一定愿意。”
想到粮饷大多是八省商人捐的,或是跟八省客商抽的厘金,钱厚德没再就盐场官运说什么,而是不解地问:“既然韩老爷打算率重兵驻守松坎,为何要在川黔交界的羊角四合头扎营?”
江宗海给段大章做过好几年幕友,岂能不知道钱厚德是觉得既然可以由水路转运粮饷,为何还要由陆路转运一批去羊角四合头,毕竟相比水路转运,陆路转运要麻烦得多,只能耐心地解释道:“韩老爷说桐梓闹匪患,綦江人心惶惶,派驻几百勇壮能让綦江的士绅百姓安心。再就是……再就是……”
“再就是什么?”
“再就是韩老爷作了最坏打算。”
“最坏?”钱厚德糊涂了。
江宗海仔细回想了下韩秀峰昨夜说的那些话,指着舆图道:“韩老爷说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贵州匪患愈演愈烈,贼兵跟滚雪球似的越来越多,光靠三千勇壮一定是守不住松坎的,真要是走到那一步,只能且战且退,退到与虹关、爬抓溪、尧龙山和九盘子等天险相连的酒店垭设防阻截,到时候驻扎在羊角四合头的几百勇壮便能派上大用。”
“既能作为援兵,也可防小股贼匪从深山老林里窜出抄大军的后路?”
“宗海没上过阵打过仗,不懂这些,不过宗海觉得韩老爷应该是这么打算的。”
“韩老爷还真够谨慎的,”钱厚德微微点点头,随即话锋一转:“朝宗老弟,要不这样,你跟那些商人熟,清单上的这些腰刀、长矛、藤牌、麻绳、铁钉、鼓、锣和粮你负责张罗,我负责招募青壮,并跟巴县、綦江正堂商讨转运事宜。”
“朝宗这就召集八省客长一起办。”
“等等,你还得先跟保甲局打声招呼,让保甲局派一百茶勇,帮同我在各码头招募青壮。”
“遵命!”
……
战鼓居然要一百个,铜锣一样是一百面。
锣可以让打铜街的那些铜匠赶紧打造,鼓一时半会间去哪儿弄,江宗海等八省商人实在没办法,只能去找县太爷。
祥庆很清楚筹备军需是眼前第一要务,不但命衙役去各甲传话,只要是想做新团监正、团正的都得带着锣鼓来,甚至派衙门把城里各戏班、寺庙的锣鼓搜罗一空,最后发现还缺几个鼓,干脆把县衙的鼓也捐出来了。并请师爷写了个告示贴在县衙门口,今后军民人等要是来告状,直接递状子即可,无需再击鼓。
城里的大小铁匠铺全在打造腰刀、长矛和铁钉,打铁的叮叮当当声昼夜不停;平日里编箩筐、竹席和藤椅的藤匠、篾匠生意从未如此好过,全在忙着编藤牌;城里各大小杂货铺的麻绳、油布几乎全被湖广会馆买走了,稻米更是一船接着一船往綦江运。
最容易的当属招募青壮,没活儿干、没饭吃的脚夫、纤夫和湖广流民太多,如果想快一天便能招募齐。
但钱厚德并不着急,而是等各州县散厅那些想建功立业的文武监生到了,等他们把之前捐监时没捐足的银子捐足了,成了“十成文监生”或“十成武监生”,再让他们拿着知府衙门的公文去各码头自个儿招募。
潘二的狐朋狗友全来了,连徐云山的侄子徐进均、王景城家的老二王山石都带着慈云团的旗帜和六个村里子弟来了。
徐进均从府衙交足银子领着公文一出来,就缠着潘二苦着脸问:“潘老爷,兵房的张先生让我们拿着这份公文去千厮门外招兵买马,可只让我们慈云团招四十个,说只有四十个人的兵器和粮饷,多了衙门不管。”
“那就去招四十个。”
“可我们慈云已经来了八个!”
潘二回头看看正在排队等着交银子领公文的各团团首,见那些团首不但全从家带了人,有的甚至是带着抬枪和土炮来的,不禁笑道:“先别急,你们先去打听打听人家准备招多少。”
“行,我先去问问。”
正说着,慈里六甲石柱团的监正刘一山、团正李广孝拿着公文出来了,一见着潘二就兴高采烈地说:“二哥,领着公文了,衙门让我们石柱团去南纪们招兵买马,人招齐了去武庙领兵器、路费、干粮,领着兵器、路费、干粮之后就可以去綦江了!”
潘二接过公文看了看,再抬头看看他俩从老家带来的十几个兄弟,笑问道:“一山,广孝,你们已经有十几个人,可衙门只给四十个人的兵器和钱粮,你们打算再招几个?”
刘一山早晓得这件事,不假思索地说:“二哥,我们是去剿贼平乱的,人自然是越多越好,再说不多带几个自个儿人,这兵让我们咋带?所以人照招,而且得招足,至于从老家带来的这些弟兄,兵器和钱粮我们自个儿想办法,不劳韩老爷操心。”
“你们自个儿出?”
“不就是十几张嘴吗,多大点事!”
能在乡下作威作福的团首本就是各场镇的豪强,想到他们两家确实不缺银子,潘二笑道:“你们自个儿出也行,不过我得把话说在前面,四爷不但爱兵如子而且言出法随,将来谁要是敢克扣兵勇粮饷,到时候谁帮着求情都没用。”
“二哥,这你放一百个心,我们是去给韩老爷效力的,咋会给韩老爷添乱。”
“晓得就好,赶紧去招人吧,我等下慈云团和走马团的那几位,等他们把事全办妥了,到时候我们一起出发,这一路上也能有个照应。”
“行,那我们先去招人。”
……
让各州县散厅的那些想建功立业的文武监生自个儿去招募青壮,招满之后去武庙登记造册,再发给兵器、路费和干粮,让文武监生打着旗号率领青壮们去綦江县安稳镇的羊角四合头大营报到。
作为各团的监正和团正,那些文武监生就得管束好各自手下的青壮,那些青壮要是敢在这一路上生事,到时候就得拿监正、团正是问。要是延期不到或人在半路上跑了,同样拿监正、团正是问。
站在朝天门码头,看着一拨接着一拨人打着旗号雄赳赳气昂昂地雇船开拔,潘二不禁跟前来送行的王在山和关班头叹道:“王叔,关叔,咱们这位钱老爷不简单,这差事办得是真漂亮,堪称忙而不乱。”
“钱老爷做了多少年官,啥事没经历过?”王在山回头看看身后,凑潘二耳边道:“论本事,十个杜府台加起来也不如一个钱老爷,只是钱老爷为官清廉,虽姓钱却没啥钱,所以这些年只能署理,不管在任上做多少事,不管官声有多好也别指望实授。”
“四哥就喜欢钱老爷这样的官,有钱老爷办理粮台,四哥就不用为粮饷军需担忧了。”
“这是自然,不但你四哥喜欢,曹大人和杜府台一样喜欢,毕竟总得有个能做事的人。”王在山笑了笑,又回头望着湖广会馆道:“这次八省商人也算尽力,刚才听人说关允中因为刘记打造的腰刀不好,差点喊茶勇拉刘大锤去见官。”
“用得不是精铁,还是没好好打?”
“那口刀好像是刘大锤刚收的徒弟打的,刘大锤晓得这不是件小事,一个劲磕头求饶,赌咒发誓绝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
“这就好,”潘二微微点点头,旋即拱手道:“王叔,关叔,我先走一步,家里的事尤其我大哥的铺子,劳烦二位多关照。”
“谈不上劳烦,家里有我们呢,你放心地去。”
正说着,潘二从海安带回来的家人张小五跑来禀报道:“潘老爷,走马团、慈云团和石柱团的兄弟全上船了,刘老爷和王老爷他们就等着您呢。”
“好,出发。”潘二再次跟王在山和关班头躬身行了一礼,这才跟着张小五走下坡,沿着跳板走上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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