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向荣来两江剿贼的四川兵不但越来越少,而且越来越散,有的被调到了江北,有的随和春去了安徽,还有些随薛焕、刘存厚及虎嵩林父子去了上海,但杜三的买卖并没因此受影响,反倒越做越大。
这得益于没死也没跑的那些同乡几乎全做上了官,并且不像之前全窝在大营里只能领着点粮饷没别的油水,有的甚至一边打仗一边娶妻纳妾生娃,把缴获甚至抢掠的财货变现、往老家捎信捎银钱和安顿新家的事不能没人帮着张罗。
更让人难以置信的是,俗话说“大军过境寸草不生”,许多营盘方圆二十里内已被抢掠一空,逢年过节或遇到打了胜仗,营官想犒劳兵勇们一番都买不着酒肉,交给别人去办又不放心,干脆把这些事也交给杜三去操办。
杜三和刘本贵、刘本富等巴县的几兄弟东奔西走,实在忙不过来,竟从泰州买了十三条船,招募了六十几个船工和民夫,就这么带着日升昌泰州分号掌柜帮着雇的四个账房先生,兵分几路,专做江南大营和在江北大营效力的四川同乡们的生意。
再次赶到江南大营已是下午,杜三让账房先生把帮着从江北采买的鸡鸭鱼肉送到各营,便背着一包书信轻车熟路地找到已积功升任永州左营游击的张玉良的营帐。
烽火连天,家书抵千金。
张玉良再也不像之前那般瞧不起杜三,不但让亲兵赶紧去烧茶,而且称呼起来是一口一个杜老弟,亲热的不得了。
“张老爷,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帮着捎回去的全是同乡们的卖命钱,究竟有没有捎到,我心里一样不踏实。年前还想着是不是回去一趟,回去对下账。后来老家不是陆续有了回信了吗,听弟兄们家里人不但收到了信,也收到了捎回去的银子,我这才真正松下口气。”
张玉良岂能听不出他这是在邀功请赏,放下刚看完的家信笑道:“杜老弟,让你费心了。”
杜三急忙拱手道:“费心倒谈不上,只是有些担心,总担心出差错。”
想到向帅曾说过眼前这位同乡虽贪生怕死,但这一年多来却帮了营里不少忙,至少能通家信,能往老家捎信捎银子之后军心比之前稳了,张玉良觉得应该有所表示,一边招呼他喝茶,一边笑问道:“杜老弟,你帮忙归帮忙,但在江北的差事不能因此耽误。青山营现在咋样,你三天两头往这儿跑,营官没说啥吧?”
提起这个,杜三不好意思地笑道:“禀张老爷,青山营……青山营好像一直没复建,我从来没去过,营官是谁我都不晓得。”
“从来没去过?”
“没有,真没去过。”
“那粮饷呢,你不去领钱粮吗?”
“我倒是想去领,可青山营在哪儿都不晓得,我就算去了又能找谁领。”
“这么说……这么说你现而今是没人管也没人问?”
“差不多,不过这也不是啥坏事。”
张玉良乐了,干脆拍着公案道:“既然琦善大人不管你,那你就回大营效力吧。回头我帮去你求求向帅,再保举有功将士时把你也算上,看能不能帮你谋个都司做做。”
升官谁不想,可想到回营效力,杜三苦着脸道:“张老爷,我不是不识抬举,而是领兵打仗这种事我真不在行,我怕耽误了向帅的军务。”
“这你大可放心,只是帮你谋个官职,不会让你领兵上阵的。你现在做啥子,今后还做啥。有个都司的官衔,再申领几张兵部的勘合,以后办起事来会比现在更方便。”
“这敢情好,谢张老爷关照,谢张老爷提携!”
“别谢了,你我本就是同乡,本就应该相互帮衬。”
想到做买卖也能升官,杜三乐得心花怒放,禁不住笑道:“张老爷,还件事我忘了禀报,我二弟的亲随潘长生,就是我以前跟您提过的那个潘二,现而今飞黄腾达了,做上了角斜场盐课司大使,衙门离两淮运判韩宸韩老爷的衙门不远。”
“这么说在江北,有两位做盐官的同乡?”张玉良下意识问。
“正是。”杜三咧嘴一笑,接着道:“韩运判和潘二管辖的盐场全在海边上,来前听说经常有沙船经他们那儿去天津,日升昌泰州分号的掌柜已经差人去求过他们,打算今后往京城捎信就走海路。”
“这倒是个好消息,可惜战事太紧,实在抽不开身去江北拜会。”
“过年时我去安丰拜见过韩运判,韩运判一样想来拜见向帅,一样想来拜会张老爷您,可惜一样抽不开身。”杜三很清楚不管向帅还是眼前这位,之所以能对他另眼相待,跟江北有几位做盐官的同乡有一定关系,想想又眉飞色舞地说:“还有件事,我以前也不晓得,直到上上个月去上海,才晓得我二弟去京城前,曾出钱在上海的洋人租界建了个四川会馆。薛老爷、刘老爷、虎老爷麾下受伤的那些兄弟,全安置在会馆养伤。”
“韩老爷果然义薄云天,竟不声不响做了这么件大好事。”
“我二弟经常说人不能忘本,出门在外要重桑梓敦乡谊,不然弟兄们的信和银钱哪有这么容易往老家捎。日升昌那边是他打的招呼,巴县那边是他岳父帮着张罗的。”
这些事张玉良全知道,事实上也正是因为相信从未见过面的韩秀峰,才敢让弟兄们把银钱交给杜三往老家捎的。
就在他暗自感叹出门在外真要靠同乡之时,韩秀峰刚把幺妹儿送上接亲的花轿,目送走骑着高头大马的柱子和敲锣打鼓的接亲队伍,回到二堂接着跟王千里、大头和陈虎、吉大吉二等人吃酒。
办的是喜事,吃的喜酒,手边有柱子走前发的喜糖,陈虎、王河东和吉大吉二等老泰勇营的兄弟却高兴不起来。
看着他们垂头丧气、欲言又止的样子,韩秀峰放下筷子语重心长地说:“我晓得你们不想走,可你们现在不比以前,不是千总就是把总,混得最差的也是外委千总,既然做了朝廷的官,领朝廷的钱粮,就得为朝廷效力,听朝廷差遣。要是就这么跟我一起呆在祖家场,一道公文下来要调你们去哪儿平乱,你们是去还是不去?”
陈虎苦着脸问:“四爷,我晓得您是为我们好,可除了去石老爷那儿听用,有没有别的办法了?”
“没有,”韩秀峰深吸口气,紧盯着他道:“这么说吧,除了让你们去北岸厅听用,我实在想不出更好的办法。”
吉二急切地问:“可我们全走了,您咋办?”
“我接着做这个南岸厅同知,真要是有战事,朝廷真要是让我接着领兵,到时候再调你们回来。”韩秀峰笑了笑,接着道:“马,我留下两匹,剩下的你们连同马夫全带走。营里的钱粮也一样,手下多少兵领多少走。吴大人已经同意了石老爷所请,你们要是不赶紧去反而不好。”
“可以前的那些衙署营房全变价发卖了,我们就这么去住哪儿?”王河东小心翼翼地问。
不等韩秀峰开口,王千里便轻描淡写地说:“住哪儿不用你们操心,我早帮你们安排好了。也不用为今后的粮饷发愁,河道这么大一衙门,怎么也不会差你们这点饿兵。”
葛二小意识到不走不行了,想想又忍不住问:“四爷,大头哥呢,大头哥跟不跟我们一起走?”
“我不走,”大头咧嘴笑道:“我明天就搬对面守备署,以后没啥事我就跟四哥去找你们耍,到时候记得请我们吃酒。”
陈虎很清楚韩老爷并非厚此薄彼,而是这一去就要分汛驻守,换言之在座的所有人全得独当一面。大头没心没肺,脑子里一个筋,让他打打杀杀还行,但绝不能让他独当一面。
陈虎正不晓得该说点什么好,韩秀峰又笑道:“你们这一走,虽然想升官没那么容易,但至少能过几年安生日子。再说你们的家人都帮你们说了媳妇,接下来几乎全要娶妻生子,总不能让妻儿跟着你们颠沛流离吧。”
“四爷,成亲的事哪有这么容易,我们一时半会儿又回不去,除非不做这官。”吉大一脸无奈地说。
“成亲的事是没那么容易,但也没你们想得那么难。”韩秀峰回头看看王千里,解释道:“我跟王老爷商量过,正好借这个机会问问你们的意思,我打算给顾院长写封书信,请顾院长帮着张罗一下,看能不能多找些人,赶在秋上头帮你们把新娘子一起送来。”
“送过来,怎么送?”
“走海路,从角斜场乘沙船去天津,我们这边再去几个人接一下。”
“贱内和犬子也要来跟我团聚,你们要是愿意,就让她们跟贱内和犬子一道来。”王千里笑看着他们道。
“愿意,愿意!”
“这我就放心了,谢韩老爷体恤,谢王老爷关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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