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钟音和吉云飞的担心其实是多余的,韩秀峰一看到杨能格催促他赶紧与洋人交涉关务的信,就看出姓杨的包藏祸心,同时打定主意交涉归交涉,但绝不答应洋人任何条件。交涉不出个结果顶多是“办事不力”,大不了丢官,反正绝不能搞得千夫所指,身败名裂。
奉命再次拜会英、法、美三国领事,依然因为品级和官职不够没能见着正主儿,英吉利副领事倒是见着了,不过那个副领事闭口不谈关税的事,而是很严肃地提出抗议,声称清国军队和新任苏松太道台不但派士兵和衙役频频出入租界抓人,还在租界内使用暴力甚至杀人。
尽管觉得许乃钊和杨能格这么干,很容易激怒洋人,搞不好上海县城还没收复,倒先跟洋人打起来,但韩秀峰还是义正言辞地说租界本就是中国的地方,只是租借给他们的商人和侨民经商居住,官兵和衙役进入租界缉捕乱党,他们无权过问。
英吉利副领事果然很不高兴,见说不通干脆不说了,又让韩秀峰给杨能格转交一份三国领事联署的抗议公文。
杨能格看到翻译过后的公文,听随韩秀峰一起去英吉利领事馆的长随丁贵禀报完交涉的经过,不可置否地放下公文,又打发丁贵去催韩秀峰赶紧交涉关税的事。
韩秀峰只能硬着头皮再去,进不了英吉利领事馆,就去法兰西领事馆拜会,法兰西领事馆那边说不通又去花旗领事……就这么左一趟右一趟的跑,跑多了有时候能见着正主,大多时候见不着。就算能见着,不是话不投机半句多,就是压根儿谈不到一件事上去。你跟人家谈关税,人家抗议你的人跑租界来抓人,或又哪壶不开提哪壶的提出要重新商订租界土地章程。
就在韩秀峰忙着跟洋人交涉之时,许乃钊、吉尔杭阿也没闲着,竟把方圆两三百里能调的兵全调来了,算上周边各州县招募编练的乡勇,竟调来两万多人。驻扎在城南、城西和城北,真所谓营垒相望,旌旗蔽天。
同时四处张贴告示,如有捕获刘丽川、李咸池、陈阿林、林阿福等四人者,每人赏银洋一千;如有捕获潘起亮、徐耀等十六人者,每人赏银洋五百。并派出细作潜入县城,伺机刺杀和分化。
甚至强令近城铺户商民迁移,以防乱党从他们那儿获得接济。不过就算城南和小东门、大东门外的商户和百姓全搬走也没用,因为城北紧挨着法兰西租界,不管需要什么乱党完全可以去租界采买。
让韩秀峰有些意外的是,关于如何究办“卖鸡爽”的旨意终于到了,在向荣的力保下
“卖鸡爽”只是被革了职,摘掉了之前花银子捐的顶戴花翎,命他在江南大营戴罪自效。
可以说他这一关已经过了,大可找个地方躲起来享清闲,或重操旧业接着做买办赚大钱。结果他打发家小乘坐英国邮船“玛丽伍德”号回广东老家之后,居然让上半年帮朝廷在上海雇的十几条洋船和从广东雇的三十多条红单船,连同船工水手一道编入狼山镇总兵泊承升的水师,跟泊承升一起负责从小东门和大东门攻打。
今天正式开打,韩秀峰原本打算去瞧瞧,但想想还是没去,就这么坐在花园里一边看着书一边等消息。苏觉明屁股上的伤不能总捂着,陈虎和两个老泰勇营的兄弟把他抬了出来,让他趴在树荫下歇息。
“四爷,任小姐和翠花呢?”苏觉明探头看看四周,神不守舍地问。
“大头陪她她们出去了,走前说中午不回来。”
“大头带她们去哪儿了?”
“去跑马厅看看房子盖得咋样,中午在工地上吃。”韩秀峰心不在焉地说。
“不在家就好,不回来就好。”苏觉明可不想被两个女人瞧见他光着屁股的样子,挪挪身子又嘀咕道:“四爷,我说吴煦怎么就巴结上许大人了呢,原来他也是浙江钱塘人!”
“才晓得啊。”
“我是昨晚听陈虎说的,不然到现在都不晓得。”苏觉明想了想,又叹道:“仔细想想浙江钱塘文风还真是昌盛,竟出了那么多人才。光我们认得的就有许大人、吴煦和张之杲,我们不认得的还不晓得有多少。”
韩秀峰岂能不晓得他是在没话找话说,想到他虽然犯了错但已经被教训过了,不能再不给他好脸色,干脆放下书笑道:“你也不想想钱塘是什么地方!”
“钱塘是什么地方?”苏觉明下意识问。
“钱塘是杭州府的首县,而杭州又是浙江的省城,历史悠久,底蕴深厚,这文风自然昌盛。据说自顺治朝到现在,钱塘先后出了两百多个进士!泰州拢共出了多少我不晓得,但我们老家巴县在四川也是数得上号的大县,可从顺治朝到现在拢共才出了二十几个进士,我们重庆府还有好几个州县自顺治朝到现在一个进士也没出过!”
“一个县就出了两百多个进士老爷,这么多!”
“是啊,想想就羡慕,都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要是有机会我一定要去杭州见识见识。”
“四爷,您要是去的话,一定要带上我,我也没去过。”
“带上你……”
“四爷,我糊涂,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过去的事就过去了,以后长点记性就行。”
正说着,南面传来轰隆隆的炮声。
陈虎禁不住走过来道:“四爷,开打了,听声音这炮应该是从江上打的!”
听得轰隆隆的炮声,韩秀峰不由想起坚守万福桥的情景,端着茶杯喃喃地说:“一将功成万骨枯,今天不晓得要死多少人。”
反正上阵的是别人,陈虎竟没心没肺地说道:“打仗哪有不死人的,不过要是被炮轰死还真有点冤,都没看见是谁放的炮就死了,这不就是死得不明不白嘛,见着阎王爷都不晓得怎么说。”
“被刀砍死难不成就不冤?”韩秀峰瞪了他一眼,又忍不住问:“陈虎,你前天去城外看过,你觉得许大人他们今天能攻下吗?”
“攻不下的多。”
“你就这么肯定?”
“四爷,不是说丧气话,而是乱党这些天并没闲着,不但在城楼上架那么多炮,还在城墙上掏了好多枪眼儿,生怕被官兵发现,还在枪眼外面贴上了纸。我估摸着官兵的云梯还没架到城墙上,就要被乱党给打回去。”
苏觉明禁不住问:“许大人不是让吴健彰去跟洋人买了洋枪洋炮吗?”
“苏先生,你觉得许大人的银子多,还是乱党的银子多?小伍子走前说乱党手里的银子少说也有上百万两,而且乱党早在许大人带兵来前就开始做准备,就跟洋人买了好多洋枪洋炮!”
“这话在理。”韩秀峰点点头,不禁叹道:“打仗就是打银子,这仗一打起来真叫个花钱如流水。朝廷这边缺的就是银子,而城里的那些乱党现而今却有的是银子,我估摸着不把他们手里的银子耗光,这城是攻不下来。”
枪炮声越来越密了,甚至能听出城南、城西和城北也开打了,陈虎听得心痒痒,提出去紧挨着县城的法租界瞧瞧。韩秀峰也不想就这么坐等,不但同意他去,还让他带几个弟兄去,要是有什么消息也好差人赶回来禀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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