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郭沛霖过几天要去各盐场巡察,潘二起身去昨晚住的西厢房里取来一个册子,苦笑道:“四哥,郭大人不但要为你这边招兵买马筹粮饷,一样要帮朝廷筹饷。朝廷不是新开了捐纳事例吗,地方上要劝捐济饷,盐场一样要。”
韩秀峰对此并不意外,毕竟盐场那么大,那么多人,肯定会有一些家境殷实的想捐顶带甚至捐官。但接过小册子翻了翻,竟有股大开眼界之感。
考不上功名的想捐个监生的出身,五十四两。再加五十四两就是“十成监生”准予一体乡试;“十成监生”想捐贡生,七十二两;“十成监生”和“十成贡生”想捐从九品职衔只需四十两,捐县丞、盐大使或盐知事衔一百两;在任知县捐同知衔五百一十九两,候补知县捐同知衔六百三十四两……
捐武监生只需四两银子,不过想再捐把总衔得把另外八成补上,交足二十两变成“十成武监生”,再捐六十两才能捐到把总衔,把总以上跟文官一样以此类推。
此外,文官可捐花翎,武官可捐蓝翎,文官武官均可以捐加级、记录和各种封典,被革职的文武官员可捐开复……总之,应有尽有,想捐啥可对号入座,一目了然。
韩秀峰怎么也没想到朝廷为筹饷,居然编纂刊印出各种捐纳名目如此详细的清册,不禁笑问道:“郭大人是不是想让营里的兄弟能捐的都捐点,想让我起个头?”
潘二苦着脸道:“四哥,郭大人这也是没办法,盐务你是晓得的,要是连这差事都办不好,他真没法儿跟圣上交差。”
“这倒是,圣上让他署理运司,他不能一点作为也没有,”韩秀峰轻叹口气,好奇地问:“长生,你捐了没?”
潘二尴尬地说:“四哥,我跟你没法儿比,我虽然有差事但只是个候补盐运司经历,不好捐加级记录,再捐顶带除了好听点又没啥用,干脆花两百两帮我婆娘捐了敕命孺人的封典。”
“你还真会捐,这个封典捐的好,你婆娘晓得了一定很高兴。”
“四哥,你也给嫂子捐个呗,你现而今是从五品,你要是帮嫂子捐就不是敕命,而是诰命。”
“诰命那也是宜人,又不是诰命夫人。不过你说得对,这两年委屈她了,甚至不晓得还要委屈她多久,我回不了家,顾不上她和娃,只能给她个体面。”想到远在巴县老家的琴儿,韩秀峰心里一酸,下意识翻起小册子看捐一个诰命宜人的封典要多少银子。
“别翻了,我帮你看过,帮嫂子捐封典只要五百两。”潘二笑了笑,接着道:“四哥,你虽然不是正印官但也差不了太多,不晓得有多少人眼红。现而今天下又不太平,官又那么难做,有些事不得不防,不得不做点准备。”
韩秀峰岂能听不出他的言外之意,想到朝廷对官员那么苛刻,低声问:“你是说我该捐加级,捐记录?”
潘二回头看看身后,深以为然地说:“四哥,别人不晓得你是晓得的,朝廷对有守土之责的文官和带兵打仗的武官多苛刻!真是只许大胜仗不许打败仗,哪怕你打了一百场胜仗,只要有一仗败了都会被弹劾,都会被究办,你又不是没银子,为啥不捐加级,不捐记录呢?而且这既是为你自个儿,也是在帮郭大人。”
韩秀峰觉得他的话有一定道理,笑问道:“你觉得加几级,记录几次合适?”
“自然是越多越好,不过捐加级可不便宜,捐加一级要五百两,捐一次记录要一百二十五两,到底捐加几级,记录几次,还是你自个儿拿主意吧。”
“那就加五级记录两次吧,”韩秀峰放下小册子,端起碗筷道:“花翎不是也可以捐吗,帮我也捐上!郭大人待我不薄,他的事就是我的事,可营里这些兄弟都没啥钱,我只能多捐点。”
潘二一愣,随即盘算道:“加五级记录两次,就是两千七百五十两,花翎一千两,再加上帮嫂子捐诰命,全捐下来要四千两百五十两。四哥,这可不是一笔小钱,你得想好了!”
“银子赚来不就是花的吗,四千两百五十两就四千两百五十两,等会儿我让韩博给你银票。”韩秀峰握着筷子挥了挥,想想又禁不住笑道:“何况这银子也没白花,再有往来公文我就可以写上‘钦赐从五品顶带赏戴花翎特授两淮盐运司副使加五级记录两次韩’了,这官名多长,唬也能把人给唬住,哈哈哈哈!”
“这倒是,这官名又长又威风。”看着韩秀峰意气风发的样子,潘二又感叹道:“四哥,郭通让我们喊你四爷,那会儿我们还以为这么喊听上去亲热,外人一听见就晓得郭大人把你当自个儿人。直到圣上降下谕旨,才晓得我们还没去泰州,还没见着郭大人,郭大人就已经上折子保举你了。”
“可这跟喊不喊我四爷有啥关系。”
“有啊,你想想,运司衙门郭大人最大,然后是从四品的孙运同和正五品的杨监掣,再然后就是四哥你了,你不就是运司衙门的四爷吗?”
“还真是,除了郭大人,孙家淦和泰坝监掣,整个运司衙门没比我更大的官了,哈哈哈。”韩秀峰喝了一口粥,又好奇地问:“对了,我们守住万福桥,韩大使功不可没,郭大人有没有说要提携?”
“郭大人以前不晓得韩大使跟我们是同乡,直到你去泰州才晓得的。郭大人本打算调孙运同去署理通州分司,打算提携韩大使做运判,去东台接替孙运同署理泰州分司,毕竟韩大使早就捐过从六品顶带。后来想想又觉得让韩大使做场官更好,郭大人说场官跟知县一样是亲民之官,如果他不再做运司了,无论在招募民壮还是在钱粮上韩大使还能帮上忙。”
“县官不如现管?”
“就是这个意思。”
“对我们是有好处,可这么一来韩大使不就受委屈了?”韩秀峰喃喃地说。
“四哥,郭大人不会委屈韩大使的。郭大人说了,运判照升补,同时署理安丰场。淮中淮南二十几场,安丰场虽不是最大的,但灶户盐丁和民户应该是最多的,安丰场盐课司大使这缺也是二十几场中最肥的。”
“这就好,不然我真法儿跟韩大使解释。”
二人边吃边聊,又聊到了前两任两淮盐运使、前任扬州知府和前任甘泉、仪真、江都知县。潘二干脆再次站起身,去房里取来一叠从运司衙门带来的京报和邸钞,韩秀峰正准备看,顾院长和王千里到了。
“韩老爷,看什么呢?”
“看京报,正想看看朝廷打算咋收拾刘良驹和但明伦他们呢。”
王千里敲诈过那几个犯官一大笔钱财,也很想知道那几个犯官会落个什么下场,禁不住拿起京报道:“韩老爷,您接着吃,我给您念。”
“也好。”
韩秀峰话音刚落,顾院长竟感叹道:“京报和邸钞可是好东西,我还是七八年在扬州时见过一次。韩老爷,我顾欣城能得皇上赏赐,又能见着这京报和邸钞,全是占您的光!”
“顾院长,您老这是说哪里话,我们是自个儿人好不好。坐,快请坐。”
“好,大恩不言谢,什么也不说了。”顾院长坐到韩秀峰身边,又回头道:“千里,赶紧念啊!”
“哦,这就念。”王千里翻到涉及刘良驹等人的那一张,抑扬顿挫地念道:“谕内阁、琦善等奏,查访扬州失守文武员弁下落一摺。前因逆匪东窜,扬州防堵,最为吃紧。特令漕运总督杨殿邦,督同前任两淮盐运使但明伦、两淮盐运使刘良驹,办理防堵。乃贼匪窜入扬城。杨殿邦辄先期退至上游。但明伦、刘良驹、及扬州府知府张廷瑞等,至今杳无下落,实属罪无可逭。杨殿邦、但明伦、刘良驹、张廷瑞并甘泉县知县梁园棣,均著革职,交刑部分别定拟罪名具奏。”
“这份早了,有没有近期的?”韩秀峰下意识问。
“有,还有一份。”王千里抬头看了一眼,又捧着一份邸钞念道:“江南河道总督杨以增奏,遵查扬州附近州县各官,似与贼匪不相为仇,朕闻扬州一带,闾阎门户上,俱贴顺字。民心不固,皆地方庸吏作俑。此等不肖官员,任伊依违尸禄,皆朕无知人之明,不知督抚大吏知愧否。汝若照例委查,曲为掩饰。惑于积阴功之说,不知此等人正不足惜。若曲护之。则彼之效死勿去者,何由伸愤。办此等事,失于仁,正是无阴功也……”
刚获封赏的顾院长觉得当今皇上是最好的皇上,听到这儿竟紧攥着拳头痛心疾首地说:“韩老爷,一听这圣谕就晓得皇上的心被这帮贪生怕死之辈给伤透了,不然绝不会说出朕无知人之明’这话!”
不等韩秀峰开口,觉得刘良驹、但明伦和张廷瑞他们早死早好,死了就不用再担心被报复的王千里就脱口而出道:“这帮贪生怕死之辈实属罪无可逭,该杀!不杀天理难容!”
韩秀峰强忍着笑道:“对,该杀,该明正典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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