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那些衙役一定以为两批私盐已被查获,两拨私枭死的死、伤的伤,跑掉的那些想抓也不一定能抓着,只要把擒获的那些私枭和死了的那些私枭尸体一起交给府衙就没啥事了,但对张光成而言事情才刚刚开始。
他跟着韩秀峰一走进二堂左侧的签押房便回头道:“韩老爷,我早晓得私枭难对付,但怎么也没想到会如此难对付。为查缉许乐群、江长余这拨私枭,真是死伤惨重。死了八十多个衙役和青壮,光抚恤银子就要几千两!”
韩秀峰岂能听不出他的言外之意,关上门道:“不能便宜了姓鲍的,这案子不能就这么呈报知府衙门。”
“这是自然,可是我打听过,姓鲍的一样不好对付。”
“张兄,此话怎讲?”
张光成坐在炉子边苦笑道:“鲍家打乾隆爷时就是富安场的场商,不但在富安场经营了上百年,而且与扬州城里的那些运商甚至总商都有交情,运司衙门上上下下更不必说,要是就这么去富安场拿人搞不好会被反咬一口。”
韩秀峰沉吟道:“张兄,照你这么说就算他鲍代杰勾结贼匪贩运私盐的铁证如山,官司打到知府衙门和运司衙门那儿,他一样能全身而退?”
杨光成想了想,恨恨地说:“官司真要是打到运司衙门,只要他舍得花银子,活的都会变成死的。只要死无对证,黑的都会变成白的!”
“府台大人会坐视不理?”
“只要是私盐案,统归运司查办。别说府台说不上话、插不了手,就算能说上话插得了手,难道会放着白花花的银子不要,去得罪能密折专奏上达天听的运司?”
韩秀峰心想这番话有一定道理,因为查办姓鲍的就会拔出萝卜带出泥,上到两淮盐运使,下到富安场的胥吏衙役全会被牵扯进来,就算兼两淮盐政的制台大人断这个案子,也只会拿已经被擒获的私枭开刀。
官官相护,至理名言,要是不信这个邪,怎么掉乌纱帽的都不晓得!
韩秀峰暗叹口气,故作好奇地问:“那接下来咋办?”
张光成抬头道:“韩老爷,以我之见既然法办不了姓鲍的,不妨让他出点血。他是聪明人,应该晓得想全身而退就得花银子。而他犯的事在我们这儿了是一个价,等到了扬州再想了则是另一个价!”
千里做官只为财,白花花的银子谁不喜欢。
韩秀峰不禁笑道:“这倒是个办法,只是让谁去跟姓鲍的谈?”
“让刚拿下的许乐群去谈怎样?”
“放他回富安?”
“放是不能放的,真要是放了去哪儿找他。让他给姓鲍的写封信,让姓鲍的派可靠的人来这儿谈。”
韩秀峰低声问:“张兄,你觉得许乐群会写吗?”
张光成喃喃地说:“他八成不会写,就算换作我一样不敢再授人以柄。”
“张兄,不是说丧气话,我觉得他不但不会给姓鲍的写信,甚至会把事全扛下来。你不看他手无缚鸡之力,可这种豁出去连命也不要的事他真干得出来!
“他真不怕死?”
“死谁不怕,但要是用他的一条命,能帮他婆娘和娃换到荣华富贵,我敢断定他一定远远,何况他与姓鲍的不只是主仆也是亲戚。”
“那只能跟他来硬的,让他晓得就算他想扛,这件事也扛不下来!”
“怎么让他晓得呢?”
“韩老爷,这得靠你。”
“靠我?”
张光成紧盯着韩秀峰,似笑非笑地说:“清生廉、廉生威,就算姓许的破罐子破摔,就算他连死也不怕,但不可能不怕韩老爷您这样的清官。只要让他相信要是姓鲍的不出血,你就算被夺职也要京控。真要是惊动了皇上,他那些亲戚不管花多少银子也难保住身家性命。”
“我去说?”
“我倒是想去说,可我说了他不会相信。”
韩秀峰暗想到底是官宦子弟,果然有点道行,因为想让许乐群和许乐群背后的那些人就范只有怎么办。但没好处的事韩秀峰打死也不会干的,苦着脸道:“张兄,你这是要毁我的官声,毁我的英明!”
“韩老爷,这话从何说起。不管你怎么跟他说,都是出你嘴进他耳,就算他将来想反咬你,说出去也不会有人信。”
“不行不行,张兄还是另请高明吧,我能做上这官实属不易,可不想因为这点事被革职查办。”
查获两大拨私枭,运司衙门很快就会晓得,运司衙门晓得之后一定会差人来提人犯,甚至都不用知会扬州知府。张光成不想夜长梦多,直言不讳地说:“三七怎么样,不管姓鲍的愿意出多少银子买平安,你我都三七分,你三我七。”
韩秀峰连连摆手:“张兄,你别强人所难了,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赚银子的日子长着呢,我可不想因为眼前这点银子丢官。”
“口说无凭的事,怎么可能会丢官!”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张光成急切地说:“四六,韩老爷,四六总可以吧?”
韩秀峰同样不想夜长梦多,权衡了一番,装出一副勉为其难的样子说:“张兄,不管你信不信,我真不想要这银子。毕竟来日方长,要这银子心里真不踏实。”
“就当帮我!”
“好吧,我试试。”
“多谢。”张光成一刻也不想耽误,立马站起身:“韩老爷,事不宜迟,你赶紧跟他说,我去对面公房等信儿。”
“行。”
……
张光成不只是在跟运司衙门抢时间,也是在跟老天爷抢时间。他爹病入膏肓,要是一命呜呼,姓鲍的竹杠就轮不着他敲了,一走出签押房就让衙役把许乐群架了过来。
韩秀峰坐在炉子边紧盯着刚被架进来的许乐群,一脸惋惜地问:“许先生,是我的话苏觉明没带到,还是你不相信本官?”
许乐群楞了楞,随即反应过来,不禁苦笑道:“韩老爷,您的话苏觉明带到了,许某倒是想相信,可是不敢啊!”
“你不只是不相信本官,还把本官当猴耍,想来个调虎离山!可惜你千算万算,没算到李秀才竟背着我攀上了张二少爷的高枝,不但给你来了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也让本官出了大丑!”
“韩老爷,这一切真是李秀才搞的鬼?”许乐群将信将疑。
“本官倒希望不是。”
“许某或许真疑神疑鬼了,都说肥水不流外人田,那可是整整二十六船盐,您要是早晓得一定会想方设法去查缉,怎么也不会便宜张二少爷。”
韩秀峰狠瞪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事到如今说这些有用吗,哼哼,聪明反被聪明误,说得就是你种人!”
许乐群扭扭被卡得难受的脖子,淡淡地说:“许某是弄巧成拙了,不过张二少爷和李秀才也得意不了多久。”
“净说这些没用的,还是想想你自个儿吧。”
“许某这条命是捡回来的,已经多活了几十年,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蝼蚁尚且贪生,你就不想将功赎罪?”韩秀峰低声问。
许乐群真豁出去了,竟笑问道:“将什么功,赎什么罪?韩老爷,您该不会是想让许某构陷他人吧?”
韩秀峰禁不住笑问道:“构陷?”
许乐群很清楚言多必失的道理,干脆闭上双眼。
“抬起头,睁开眼睛,回本官的话!”
“……”
“不开口是吧。”韩秀峰猛地站起身,走到他身边道:“许先生,你以为这件事你想扛就能扛得下来,你以为本官真不敢去富安场拿人?你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就算本官不敢得罪你那些神通广大的亲戚,但别人敢!”
“谁敢?”许乐群忍不住问。
“张光成敢,搁以前他或许不敢,但现在不是以前,他爹病入膏肓没几天好活了,你也不想想他怎可能会错过这最后一个发财的机会?你要是不识相,他一样会做出破罐子破摔的事,不信我们可以打赌。”
“打什么赌?”
“赌你如果不识相,他今晚会不会率衙役去富安场锁拿鲍代杰和你那些徽州同乡!”看着许乐群若有所思的样子,韩秀峰接着道:“张二少爷说了,事已至此,鲍老爷不出点血是别想保住身家性命的。但在他这儿是一个价,等到了扬州则是另一个价。许先生,相信我,你可以试着扛,但要是扛不住不但帮不上鲍老爷,反而会害了鲍老爷!”
“您呢?”许乐群讥笑着问。
“我只是一个传话的,”韩秀峰拍拍他肩膀上的木枷,仰头长叹道:“我想做个廉洁奉公的好官,想把你们这些私枭全锁拿下狱。可这世道想做个廉洁奉公的好官太难,只能退而求其次做个清官。”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
许乐群越听越糊涂,不晓得身边这位到底是个清官还是个虚伪的贪官,也不晓得身边这位巡检老爷嘴里的哪句话是真的,哪句话是假的。
韩秀峰不晓得他到底在想什么,也懒得管他会咋想,接着道:“张二少爷想问问你这条命值多少钱,更想问问鲍老爷的身家性命值多少银子。总之,就算你和鲍老爷惹上了天大的官司,但只要拿得出地大的银子,一切都好说。”
…………
Ps:今天有点事,晚了,请各位书友见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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