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九,蒸馒首。
天还没亮,大头就爬起来生火蒸馒头。
想到昨天发那么多面,他一个人忙不过来,韩秀峰和潘二也早早地起来帮忙。早饭也不用再做,有的是刚出笼的馒头。
费二爷年纪大了,睡眠没年轻人好,起得很早,洗完脸就去拿筷子,夹了一个热腾腾的馒头,边吃边问道:“志行,你今儿个去不去省馆?”
“去啊,上次张馆长还问过。”韩秀峰担心他老人家噎着,提起水壶招呼他去堂屋喝茶。
“那就准备点散碎银子,等会儿我们一道去。”
“准备银子?”
“你不晓得?”费二爷坐下问。
韩秀峰帮他沏上一碗茶,放下水壶道:“带银子干嘛,我真不晓得。”
“我们府馆没啥钱,省馆一样不宽裕。大过年的要团拜,要请戏班,正月十五要办灯会,花销大着呢,所以只要去的人全要交一两酒食灯烛钱。”
“我真不晓得这些,要不是您老提醒,我等会儿真要闹出笑话。”
“我以为你晓得呢。”费二爷吃完嘴里的馒头,笑看着他道:“志行,你昨儿晚上不是说翻建会馆的银子不够吗,我想了想,其实这银子不难筹,只是我们重庆会馆太小,这些年竟没正儿八经立个规矩,连规约也只有那么几条。”
提到银子,韩秀峰顿时来了兴趣:“二爷,您说,我洗耳恭听。”
“会馆是啥地方,会馆是公车下榻之所,是在京官员和来京铨选官员叙乡谊、联乡情的地方。我们这儿没啥规矩,其它会馆的规矩多着呢,比如候选候补官员和外任来京面圣官员下榻会馆,每间须交馆费三两,并缴纳捐助银三十两!”
“二爷,您老是说像我这样来京补缺的,要是住会馆得交三十三两?”
“正是。”
费二爷笑了笑,接着道:“此外,居住会馆的候补、候选官员发科受职之后,应输资以充公用。不过这要分京官、外官、武官、出差四类,各按品级酌定捐输银数。省馆有规条,正一品二十四两,从一品十六两,二品十两,三四品六两,五六品四两,七品二两,**品及未入流一两。”
韩秀峰喃喃地说:“发科受职之后要捐的不算多。”
“正一品才二十两,的确不多。不过你有没有想过,一年会有多少人来京候补候选,铁打的衙门流水的官,有些官好不容易补上缺,去任上干一两年又要来京。就算有督抚保举一样得来吏部领凭,一样的去礼部领印。”
韩秀峰想了想,不禁笑道:“这倒是。”
费二爷微微点点头,接着道:“居住会馆的举子高中一样得捐输以充公用,状元二十四两,榜眼十六两,进士四两,若馆选上庶吉士再输四两。”
“二爷,这也要银子那也要银子,人家要是不愿意交呢?”韩秀峰忍不住问。
“不交,开啥玩笑?包括我们省馆在内的京城大小试馆,对此均有规条:有应输者即行交出,毋得拖延!会馆首事会将收到的捐输银两登记在册,书名于大厅匾额,待捐输人数积累到一定规模,再刊行征信录并刻诸石碑以垂永久。”费二爷放下筷子,又强调道:“若不愿捐输或已书名却不交付,亦在会馆捐输簿内注明以揭其不义之举!”
这招狠,不过这跟强捐有啥区别,韩秀峰忍不住笑了。
费二爷一心帮韩秀峰筹银子,才不管这算不算强捐,回头指指香案上的账本:“过去这些年,只要是在会馆住过的文武官员,我全有登记。他们现在何地,身居何职,账本里全有。去信请他们把之前应捐的银子补上不太好开口,但可以跟去信化化缘,毕竟我们的确要翻建会馆,翻建所需的银钱确实不够。”
京官没钱,外官不可能没钱。
想到百十两银子对那些知县知府而言实在算不上什么,韩秀峰忍俊不禁地说:“好主意!二爷,您老这主意真好!”
费二爷咧嘴一笑,又道:“刚才说过,我们这儿是试馆,是来京应试的重庆府籍举子下榻之所。会馆要翻建,你说重庆府学和十四个州县的县学,是不是也应该帮着凑点银子?”
“二爷,照您老这么说他们是应该出点力,可府学、县学全是清水衙门,府学的教授、训导和县学的教谕全不是我们重庆府人,他们别说不一定会帮我们,就算会帮他们也拿不出银子。”
“府学县学是清水衙门,那些个教授、训导和教谕是没啥油水,但府学县学的生员有银子!你想想,全重庆府有多少生员,一个人捐一两,几百两银子不就来了。”费二爷笑了笑,又意味深长地说:“志行,我敢打保票,你只要给顾老爷去封信,顾老爷一定会帮着张罗。顾老爷德高望重,有他老人家出面这事也一定能办成!”
筹银对别人而言是一件吃力不讨好的事,对远在巴县老家的顾老爷来说却是一件名利双收的事。不但能通过帮重庆会馆翻建筹银彰显他老家人在巴县乃至重庆士林中的地位,并且筹到的银钱不会白过他老人家之手。
想到这些,韩秀峰禁不住笑道:“二爷,您老说得对,只要给顾老爷去封信,他老人家一定会帮这个忙!”
“今天就算了,等会儿要去省馆,明天没啥事,明天我帮你一起写。”
……
韩秀峰觉得费二爷的话非常有道理,不再帮大头、潘二蒸馒头了,等何恒、刘山阳吃完早饭就一道去省馆。
之所以急着去不是为了叙乡谊、联乡情,而是为了学省馆的规约规条,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会馆没有相应的规约规条怎么让人家捐输银两以充公用。
四人一起赶到四川会馆,只见大门口已挂上喜庆的大红灯笼。没有贴对联,还是之前那付门联,但看颜色就晓得是刚描过。
何恒是真正的读书人,竟停住脚步念道:“此地可停骖,剪烛西窗,偶话故乡风景,剑阁雄,峨眉秀,巴山曲,锦水清涟,不尽名山大川都来眼底;入京思献策,扬鞭北道,难望先哲典型。相如赋,东坡文,太白诗,升庵科第,行见佳人才子,又到长安。”
“好对,好联!”刘山阳由衷地赞道。
“君杰,始真,你们晓得这门联是谁所作?”费二爷禁不住问。
“我还真不晓得。”
“二爷,到底是谁作的?”
“这门联是乾隆朝时成都府罗江县举人李调元所作,他才华出众,诗文信笔而成。来京应试,偶遇会馆落成,便作了这付对子送来。时任都察院左都御史周大人见到此对,赞不绝口,当即决定作为门联,还奖了他二十两纹银!”
韩秀峰对这些不感兴趣,见远处来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连忙道:“二爷,君杰兄,江老爷来了。你们先聊,我去迎下江老爷,顺便把昨晚的润笔钱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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