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秀峰说完之后看着茶帮的一众夫头,就差在脸上写着只要你们愿意给钱,我一样可以帮你们去打探消息,一样可以帮你们去给关在班房里的脚夫送牢饭。
吃完原告吃被告,胥吏衙役不就是靠敲诈勒索事主活吗?
朱二猛然反应过来,暗骂韩秀峰这个在衙门帮闲的小书吏黑心。想着已经托了会馆的客长,没必要在一帮说了不算的胥吏衙役身上再花冤枉钱,干脆别过头去不再搭理韩秀峰,而韩秀峰则像讨个了没趣般悻悻地回到川帮这边。
茶帮脚夫多,夫头也多,所以来的人比川帮多。但川帮刚雇了顶轿子,还是蓝呢的大轿,一个个全围在轿子周围,气势却盖过了人多势众的茶帮。
想到客长不可能在衙门里留宿,朱二回头道:“有啥好看的,赶紧也去雇顶轿子。”
“哦,我去吧。”茶帮的一个夫头缓过神,连忙撒腿往轿行跑去。
……
“跟我们学,早干啥去了。”川帮的一个脚夫嘀咕道。
“他们就这点出息,要说说话办事,他们晓得个锤子!”
韩秀峰担心他们说着说着又动手,立马提醒道:“少说两句。”
正说着,更夫出来了。
看天色还没到打更的点,见着韩秀峰就摆起龙门阵,摆得正欢,去轿行的茶帮脚夫回来了,顺着他跑过来的方向看去,众人发现没雇到轿子,只雇来一顶抬竿。两个轿夫在后头抬着慢跑,抬竿上的竹椅上下晃来晃去。
朱二急了,把去雇轿子的夫头拉到一边问到底咋回事。
姜六笑了,指着越来越近的抬竿笑得喘不过气。
“六哥,你笑啥?”
“他们晓得个锤子,也不想想蓝呢大轿是谁都能坐的吗?轿行俞老板做事最稳妥,不管谁去雇轿子,总要先问清楚雇去给谁坐。绿呢蓝呢是官轿,只有大老爷才能坐,顾老爷中进士、拉翰林,做过朝廷的大官,自然是能坐的。湖广会馆的客长有钱又能咋样,说到底跟我们一样是白丁,借他几个胆也不敢坐这蓝呢大轿,俞老板自然也不敢把轿子雇给他去坐!”
“四哥,真的吗?”一个夫头将信将疑地问。
“真的,”韩秀峰回头看看轿子,解释道:“俗话说‘嫡庶有别,尊卑有序’,朝廷对大老爷们出行的仪仗是有规制的,亲王郡王可乘八抬大轿,京官一二品可乘四人抬的中轿,外官督抚可乘八抬大轿,司道以下教职以上乘四抬中轿。总之,只有三品以上的大人可坐绿呢大轿,三品以下坐蓝呢,普通百姓也不是不能坐轿,只是不能坐呢子料的轿子。”
“还有这讲究!”
“你才晓得。”
“可他们咋不去雇顶不是呢子料的轿子?”
韩秀峰像看白痴似的看着他,姜六更是禁不住笑道:“你脑壳是不是也不好使,轿行开门做买卖是要赚钱的!绿呢蓝呢的轿子可以雇给老爷们坐,喜轿可以雇给人家去接亲,普通轿子谁会去雇,有那个钱能雇两顶抬竿了,所以轿行也就没置办,轿行压根儿没有,他们去哪儿雇!”
茶帮只能雇来顶抬竿,川帮的一帮夫头顿时扬眉吐气,连八爷都忍不住问:“四娃子,听说你捐了官,马上要去京城补缺,等补上缺做上官,你不就也能坐蓝呢大轿了?”
“不能,我没啥钱,只捐了个九品巡检,是最小的杂职官,不能坐轿,只能骑马。”
“能骑马也威风!”
“四哥,这可是光宗耀祖的事,就晓得你有出息,没想到你这么出息!”
……
好几个夫头之前都不晓得,听八爷这一说,又是一阵欢腾,一个个围着韩秀峰问这问那。
韩秀峰被问的焦头烂额,正回答得口干舌燥,县衙大门突然从里面开了,两位气宇轩昂的老者被县太爷的长随张彪提着灯笼送了出来。
姜六和朱二不约而同往衙门口跑去,一个去找顾老爷,一个去找湖广会馆的客长,韩秀峰反应过来,立马撩起轿帘,静候顾老爷上轿。
“还雇了顶轿子,你们啥时候这么懂事了。”顾爷爷看看轿子,再看看茶帮给湖广会馆客长雇的抬竿,对川帮的准备非常满意,跟一帮夫头们微微点点头,快步走过来钻进轿子。
“起轿!”轿夫喊了一声,把轿竿抬上肩。
姜六跟在轿子左边,一边跟着小跑一边殷勤地提醒道:“哥儿几个,抬稳点,看着点脚下。”
韩秀峰跟在轿子右边,正琢磨着咋开口,顾老爷突然掀开侧帘,若无其事地问:“那张纸条是谁写的?”
“回顾老爷话,是我写的,也是我托人捎进二堂的。”
“你写的?”顾老爷倍感意外,一脸将信将疑。
跟在韩秀峰身后的一个夫头忍不住说:“顾老爷,四娃子一直在衙门帮闲,是户房的清书。他叔以前不光在县衙做过书吏,也在道台衙门做过书吏,是自个儿人。”
顾老爷恍然大悟,不禁笑道:“原来是你啊,好,好。”
姜六早忍不住了,急切地问:“顾老爷,大头的事县太爷咋说?”
顾老爷探头看看后头,确认湖广会馆的客长跟茶帮的人走得是另一条路,轻描淡写地说:“大头那娃既然脑壳不好使,在班房里说的那些话自然不能当真。”
韩秀峰附和道:“顾老爷所言极是,街坊四邻和在码头讨生活的脚夫个个晓得他是个瓜娃子!”
顾老爷笑了笑,突然话锋一转:“脑壳不好使归脑壳不好使,但终究闹出了人命,茶帮非要个说法,说啥子杀人偿命。老爷我看在乡谊的份上,只能帮你们据理力争,磨了一天嘴皮,县太爷总算松口了,现在就看茶帮那些个夫头尤其苦主听不听湖广会馆客长的劝。”
韩秀峰下意识问:“顾老爷,县太爷这个口是咋松的?”
“老爷我身为本地乡绅,自然要为本地百姓说话,我跟县太爷说得很明白,茶帮脚夫成千上万且源源不断,仗着与八省行帮的乡谊,欺行霸市,逼得你等本地脚夫没活路,今天这事若处理不好,不光会连累差务,还会乱了地方治安。”顾老爷顿了顿,又看着韩秀峰道:“话我已经说出去了,接下来就看你们有没有骨气。”
连累差务是重点!
韩秀峰岂能不晓得顾老爷的言外之意,连忙道:“顾老爷大可放心,县太爷要是一味偏袒茶帮,川帮四千多脚夫就算饿死也不会再承差!”
“好,有你这句话老爷我就放心了。”顾老爷摸出块怀表,打开盖子看看上面的时辰,沉吟道:“本来还念着茶帮终究死了个人,打算帮你们做主探探对方口风,看能否赔点银钱私了。后来看到你托人捎的字条,晓得大头那娃的脑壳不好使,一个瓜娃子说的话自然不能信,这银钱也就不用赔了。”
“茶帮能答应吗?”
“不答应就要承差!”顾老爷冷哼了一声,接着道:“何况胳膊拧不过大腿,他们激起了民愤,这已经不只是两帮脚夫的事,八省客长应该晓得这个道理,自然会帮着去安抚苦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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