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见奶奶半天没有动静,蹑手蹑脚的走了过去,像个盗墓贼偷取墓中的宝物一般小心翼翼的伸出手,在奶奶的肩头轻轻的触碰了一下。
“嗯?”奶奶终于扭转了头,睡眼惺忪的看了看爷爷。
我和爷爷都暗暗吁了一口气。未料奶奶接下了来的话却让我们惊奇不已,奶奶嚅嗫道:“老伴啊,我恐怕是不行了。”她那一句话拖得很长很长,仿佛说话时没有办法保持呼吸,得抑制住呼吸了慢慢说出来。
我心里一个咯噔。
爷爷自然是被她的话吓了一跳,但是随即稳定了情绪,劝慰奶奶道:“看你说的什么话!快睡吧,快睡吧。”
奶奶长叹了一口气,在爷爷的扶持下巍巍颠颠的走向床边。爷爷回头朝我使了个眼色,我便拿了湿手巾在脸上胡乱抹了一通就睡觉去了。
第二天,正月初六,爸爸妈妈还有弟弟都来了。爷爷要么是在初二接我们一家四口来,要么是在初六。过年的时候,外嫁的媳妇都会挑个日子回一趟娘家,送点年礼,聚一餐饭。
我开始还有些担心奶奶第二天做不了这么多人的饭菜,但是早上起来见奶奶红光满面,精神抖擞,与昨晚的那个状态完全不一样,我才心里一颗石头落了地。但是昨晚她说的那句莫名其妙的话,仍让我隐隐的担忧。我偷偷看了爷爷的神色,他的每一条皱纹都是舒展的。应该没有什么事,我心里这样想道。
而后来我才知道,那段时间爷爷确实太累太忙了,一点空闲都被别人借去使用了,根本无暇顾及自己身边的人。
直到中午我们一起吃完了团圆饭,奶奶还是一如既往,笑颜逐开。
外嫁的媳妇在回娘家的那天,按礼数还要到坟山上去拜祭祖先。每个祖先的坟墓前插三根香,放一挂炮。然后由外嫁的媳妇带着外孙在墓碑前行礼磕头,求得先人们的保佑和庇护。
那天的天气还不错,阳光不甚强烈,晒得人身上暖暖的。因为前些天下了一场雨,路面还是有些湿滑,来来往往的人将路中央踩得稀烂。
吃完饭,喝了茶,我们便提着一袋鞭炮往坟山上走。
一路上,奶奶和爷爷给我们还说了些先人们的事迹,说日本鬼子在常山上驻扎的时候,姥爹被抓去挖过金子,后来他凭着一条扁担半夜逃了出来。又说姥爹的原配死得很早,我和弟弟知道的姥姥是后继的。
从村子里穿出去,爬上一个两边都是陡崖的小坡,进入一个两边长满了杂草长刺的小道,被不知名的刺挂了好几次衣服,我们终于来到了先人的坟前。坟头的杂草和小树显然早被爷爷整理过,杂草被拔了去,小树被砍成短短一截,树枝还在不远处躺着。
爷爷道:“这是你们姥爹的坟。”然后指着另一个山头,又道:“你们姥姥的坟在那边。”
由于后继姥姥比姥爹年纪小很多,所以他们去世的时间间隔很大。埋葬姥爹之后,原先留的“双金洞”踏了一半,等后继姥姥去世的时候已经不能用了。所以姥爹和姥姥的坟墓没有做在一起。
爷爷笑道:“你姥爹肯定要怪我没有将他们俩埋在一起的,等我去了那边还要向他老人家解释。”
妈妈在旁不悦道:“大过年的,看你说的什么话!”
爷爷呵呵一笑,将鞭炮在坟头摊开,用烟将引线点了。噼噼啪啪的鞭炮声响彻山谷,回音震荡。然后爷爷大声道:“您看看,曾外孙都来给您拜年了,您在天之灵多多保佑他们啊。”说完,爷爷恭恭敬敬的给坟头插上三根香。
拜完了姥爹的坟,接下来去姥姥的坟。程序差不多,就不赘述了。
问题就出在回来的路上。
回来的路上我们绕了一道比较好走的路。走到山脚下的时候,奶奶的身子突然一停,然后被抽去了骨头似的往地下倒。离她最近的妈妈想过去扶她,但是已经迟了。奶奶瘫倒在地,两眼翻白,口吐泡沫,浑身痉挛。
这一幕来得太突然,我们全部大吃一惊,立即抬着奶奶往附近的医院赶。
医院诊断出来,说是高血压。
从此以后,奶奶的手脚不怎么听使唤了,走路都要靠着椅子一点一点的挪动。奶奶的病拖了不久就去世了。
奶奶出事后,亲家潘爷爷就开始笑话爷爷,说他的掐算没有用,到头来还没有防着最亲近的人出事。爷爷反驳道:“就算是诸葛亮,也是碰巧看到了星象才知道自己阳寿不久了嘛。就算他摆了七星灯,也没有算到会被魏延踏灭本命灯嘛。”
后来在奶奶弥留之际,潘爷爷跟爷爷都算了灯灭的日子,潘爷爷这才信服爷爷的掐算。
可是奶奶离去之后,爷爷一个人的时候经常叹息不已。我在隔壁房里听到爷爷叹气,心里也跟着难受,但是没有合适的劝慰的语言可以说。
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爷爷没有帮人掐算或者做法事。别人有事上门来找他,他只是木然的呆坐着。等人家说完了,他呆呆回答一声:“噢”,然后不再说话。到了这个时候,他还是不懂得拒绝别人。但是人家看见他这副模样,也只能无可奈何。
这段时间里,爷爷迅速苍老,皱纹比以前多了许多,白头发开始大面积的出现。那个月季的情绪似乎受了爷爷的影响,每次来到我的梦里时都不说一句话,只是神情木然的看着我,看得我心里害怕。
每次梦到月季之后醒来,我轻轻悄悄的走近月季,摸摸它的枝叶,感觉它的枝叶软绵绵的,像是橡皮泥捏成的一样。于是我睡不安稳了,担心它断掉或者枯死,半夜趿着拖鞋去潲水缸里勺一些潲水给它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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